晨曦初照,一絲絲金光如長針從窯洞的破門板上刺了進來,初七恍然如夢,起身揉揉惺松的眼,然後去打水,擦地,干起徒弟該干的活兒來。
蕭慎不與她說閑話,除了識字練書之外,幾乎無交流,整天準備的飯食就是吃了會竄稀的綠果,或許蕭慎竄稀竄習慣了,多吃幾顆也無礙,初七就慘了點,吃得少餓,吃得多要竄稀,一天從上跑到下,再從下跑到上,不知道要跑多少回。
初七心想︰怕謝惟沒回來,她就得竄稀竄死在這兒。
吃了七天綠果之後,初七終于忍不住了,問︰「先生,我們除了這綠果還有別的能吃嗎?我實在吃不飽!」
蕭慎想了會兒,說︰「可以向廟里化緣,只是那些和尚都不待見我。」
多實誠的一個人,若不是有「先生」二字頂著,初七也挺不待見的,他的脾氣比謝惟更加古怪。
為了不餓死在臨松薤谷,初七只能自己找吃的,好在謝阿囡留下弓箭,她便靠著這副弓箭射飛鳥和小獸,拔去毛、架上火堆,烤得香噴噴。
初七準備下口時想起了削瘦且病弱的蕭慎,于是就帶著野味回到窯洞中,拿出來時她還有幾分心虛,擔心常年吃素的蕭慎會罵她亂殺生,誰想他竟然吃得比她還快。
「嗯……這肉烤得好,外焦里女敕,一點也不柴。」蕭慎吃得滿嘴是油,五根手指吮了個遍,「有兔子嗎?我想吃兔子肉。」
初七好奇問道︰「先生,您不是只吃素嗎?」
蕭慎煞有介事搖起頭,「非也非也,我只能采到這綠果子,並不是我想吃素。」
初七︰「……」
原來是一個無法挑選食材的吃貨。
稟著對自己的食欲,哦,不對,對蕭慎的尊重,初七擔負起了膳食之重任,半天用來打獵,半天用來學習,半個月之後練成文武雙全,蕭慎對其的態度好了不少,從愛理不理變成一口一個「愛徒」,興起時還搬出珍藏許久的好酒。
「愛徒啊,今日烤得兔子肉不錯,來陪為師來喝些酒。」
蕭慎笑眯眯地朝書山招手,而初七就站在他跟前,相處久了,初七方才知道蕭慎的眼神兒是有點問題,正是半丈開外,男女不分;三丈開外,人畜無別,看錯東西更是常有的事。
初七嘆氣,「先生,我在這兒呢。」
蕭慎目光迷離了好幾圈,這才看到初七站在邊上,他眯眼一笑,斟了兩杯酒,遞上一杯小的。
「今日十五,正是好日子,喝吧。」
初七不怎麼愛喝酒,但在這山嶺之地也沒有吃的,久而久之她倒喜歡起這杯中物,酒量也變大了。
三盞下肚,血都熱了,初七不禁打開破門,一輪圓月如冰盤,高掛于夜幕之中,美得亦真亦幻。
「哇,今天的月亮好圓呀。」初七驚嘆。
蕭慎仰望天空,無奈地笑了笑,「是嗎?我在這里住了十多年,還真沒看過這般明月。」
初七抿口酒,天真地問︰「先生一個人在此不寂寞嗎?」
「我樂得清淨,滾滾紅塵就猶如修羅場,我不喜歡那兒。」
「你也不能在這里呆一輩子,人食五谷雜糧,萬一病著、傷著,誰來照顧你?」
「那是天意,老天爺要收我的命,就讓他收去吧。」說著,蕭慎高興起來,舉杯邀月共舞,他旋圈甩袖,嘴里哼著江南的小調,初七真怕他一不小心旋下山崖去,她連忙守住窯洞口。
「哎呀呀,先生,您可小心些,萬一滾下去了我可救不了你,再說你還沒教會我呢,以後我出去說是你的徒兒,豈不是丟你臉面?」
蕭慎聞言立馬就不瘋癲了,他端正坐下,一本正經地說︰「出去之後別說我教你,會引來殺身之禍。」
「殺身之禍?不會吧,先生你是因為殺了人才……」
「荒謬!我怎麼會殺人!」蕭慎氣得臉白,「我只是不想被人找到罷了,萬一有人逼問你的下落,你說還是不說?」
初七不假思索,「當然按照先生吩咐,一個字都不說!」
「如果他們拿你親人要脅,你說還是不說?」
初七的眼楮瞬間黯淡了,她垂頭,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已經沒親人了,世上對我最好的只有郎君了。」
她的難過顯而易見,蕭慎不但安慰人,反倒說起謝惟的不是。
「他,呵呵,信他還不如信鬼!愛徒,你是怎麼認識謝三郎的?」
與他相處一個多月,他終于知道問了,初七直言不諱,道︰「我在鄯州時被他撿到的,那時我沒地方住、沒東西吃,他就收我當駱駝客,教我射箭和禮儀。先生,你是怎麼認識三郎的呢?」
蕭慎沉默了,他仰望起明月,目光再次迷離,銀白的月華罩到他身上莫名憂傷起來。
「我曾與他是同窗,我的妹妹憐兒與他有婚約。」
初七吃驚地瞪大眼,「郎君已經成家了呀,怎麼沒听人說過?」
「沒成,我妹妹她過世了。」
初七心頭一緊,不敢再說話了,而蕭慎的思緒就如同著流光溢彩,一發不可收拾。
「憐兒喜歡三郎了,每回我們出游,她都追在他身後,他倆能成親,我也高興,只是沒想到憐兒會死在他的手里……」
「啊?!」
初七忍不住叫出聲,緩過神後趕忙把嘴捂住。
蕭慎側首看向她,朦朧的目光中隱約閃著月亮的影子,像淚卻又不是淚。
「她太喜歡他了,就像是為他而活,他憂,她也憂;他喜,她也喜;可很多時候,他無悲無喜,不像個活人。憐兒以為是自己沒做好,沒法兒讓他高興,她開始折磨自己,痛恨自己,直到有天再也忍受不了。」
蕭慎垂下眼眸,喉結微微滾動,似在哽咽。
「憐兒臨死前讓我不要怪他,而我做不到……在那一刻我多希望自己能像謝惟這樣,冷心冷情。」
初七扁了下嘴,不知該說些什麼,她所認識的謝惟想得周到,人也溫柔,雖然有時候這溫柔像是裝的,但對她而言這也足夠了,畢竟嘴上的「好」是虛的,做出來的「好」是實的,他對她的好都很「實在」。
「是不是中間有什麼誤會?」初七想替謝惟說幾句好話,可見蕭慎臉色不對,她也就不往下說了。
蕭慎冷笑,「能有什麼誤會?憐兒死後不久,他又與別人訂下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