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章   比蛋疼更可怕

余暉散盡,夜幕降臨。

掌燈的小太監給御書房點上燈,就逃也似的退了出去。

因為實在太安靜了。

詭異的安靜。

蘇翰林坐在窗邊的椅子上,頭枕著椅背,眼楮閉著,也不知是真睡還是假睡。

蘇錦站在他面前三步遠處,臉上掛著恬靜的微笑,睜著一雙美目直看著蘇翰林。

自她進門到現在,已有半柱香的時間,自始至終愣是吭也沒吭一聲。

蘇翰林自然不是真睡,他還等著蘇錦向他服軟認錯呢。

然而卻等了個寂寞。

這才知道,蘇錦根本不是來服軟認錯的,分明是來宣戰的。

巧得很,他這輩子最不怕宣戰。

要戰便戰。

誰先說話誰是小狗。

他咬著牙根恨恨地想。

然而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他腆著臉收回了剛才的賭咒。

因為他覺得自己可能要輸。

他被蘇錦盯得渾身刺撓,明明舒適地坐在椅子上,卻如坐針氈如受酷刑。

反觀蘇錦,氣息勻暢綿柔,神情恬淡靜謐,一雙明亮清澈的眸子里找不到半分急躁或怒氣。

她整個人寧靜得就像和窗外寂靜的夜空融為了一體。

蘇翰林甚至感覺自己就像一件古玩或字畫,正在被蘇錦慢慢觀賞。

于是心中愈燥愈氣。

「哼!」

又過了半柱香時間,蘇翰林終是坐不住了,憤怒地冷哼一聲,站起身看也不看面前的蘇錦一眼,抬腳就往門口走去。

蘇錦不說話,邁步跟了上去。

蘇翰林駐足回頭,瞪眼怒視她。

好似再問︰「你跟著我干嘛?!」

蘇錦面色平靜,目光清澈,與蘇翰林幾近氣急敗壞的目光對視,無恐無懼。

「哼!」

蘇翰林再次怒哼,拂袖繼續前行。

蘇錦後腳跟上。

蘇翰林出了御書房,在院子里干轉了兩圈,見蘇錦一步不落,似幽靈一般緊跟不放,似乎是打定主意要跟他一晚上。

「老子去拉屎!」蘇翰林終于爆發了。

「——」蘇錦聞言不禁臉蛋臊紅,當即止住腳步。

「哼!」蘇翰林得意地哼了聲。

「陛下貴為一國之君,竟把污言穢語掛嘴邊,如何做天下之表率?」容嬤嬤黑著一張臉出現在院門口。

她手里提著一個燈籠,昏黃的光芒照在她嚴厲刻板的臉上,平添幾分戾氣。

蘇翰林見到這張黑臉,冷不丁嚇的一哆嗦,見鬼般的大叫道︰「該死,你來這里做什麼?」

「四公主想要溫習禮教之課,吩咐老奴給她講一講,所以老奴就侯在門外等著。」容嬤嬤答道。

她原本是等著蘇錦派婢女去喊她的,可是左等右等不見來人,心中焦急,索性主動尋了過來。

「對,是該好好溫習溫習。」蘇翰林聞言重重點頭,咬牙切齒道︰「好好教教她,為子女者當如何孝敬老子。」

「老奴覺得陛下也有必要溫習溫習,不知陛下哪天有時間——」

「沒有!」蘇翰林眼珠子一瞪,打斷容嬤嬤的話,抬腳就往御書房大步走去,邊走邊擺手道︰「朕最近忙得很,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哪有時間听你講課?沒有,堅決沒有!」

 當!

他前腳進門,後腳就把門關了。

听聲音,還上了栓。

砰!

又把窗戶也閉了。

「——」蘇錦啞然失笑,心中暗笑道︰「竟嚇成這般模樣,看來傳言是真的,父皇也曾遭受過嬤嬤的蹂躪。」

「父皇——」蘇錦忽然開口朝御書房呼喊。

「嗯」蘇翰林悶聲應了一下。

「您輸了!」蘇錦嘴角揚起了勝利的微笑。

「笑話!」蘇翰林嗤鼻冷笑,喝道︰「朕戎馬一生,馳騁沙場,縱橫無敵,一敗難求!」

「爹——」蘇錦的聲音忽然軟了下去,再次呼喊。

蘇翰林神情一顫,張口想應,卻一時覺羞,聲音堵在嗓子眼沒出來。

「爹」這個稱呼,對他來說太過陌生,可听在耳朵里卻直暖心窩子,比那一聲聲畏懼多過親情的「父皇」好听多了。

「您就不能輸一次嗎?一次就好。」蘇錦聲音顫抖,近乎哀求。

沉默。

許久,蘇翰林的聲音才姍姍響起︰「那就輸一次好了。」

蘇錦的眼楮猛然亮了起來。

「哼,只此一次,下不為例。」蘇翰林哼道。

「謝謝爹。」蘇錦開心笑道。

蘇翰林站在窗戶邊上,透過窗扇的縫隙偷偷看著蘇錦,見到蘇錦臉上綻放開來的笑容,他不由地勾起了嘴角,心里無比開心道︰「四年了,朕的四丫頭終于放下了。」

旋即目光驟然一寒,殺氣凜冽道︰「白墨,朕已經給你準備好了棺材,你何時來死?!」

「父皇,兒臣在宮外閑散了四年,許多宮里的規矩和禮儀都模糊了,想請嬤嬤重新教導一番。」蘇錦道。

「準了。」蘇翰林道。

「天黑燈弱,听說太子殿下的東青殿最亮堂,兒臣可否借用一晚?」蘇錦詢問道。

「——」蘇翰林聞言眼角不禁狠抽了幾下,沉吟道︰「會不會過于凶狠殘忍了點?」

他腦海里可以想象被禁足在東青殿至今已有十七天,且每天都吃不飽,甚至後七天是完全沒得吃的一群皇子公主,如今是怎樣一副淒慘狼狽模樣,恐怕早把皇子公主的禮儀氣度和矜持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若這時候把容嬤嬤送進東青殿——

那畫面,蘇翰林都不敢去想。

「這妮子心思也忒壞了,竟能想出如此陰損的招數。」

蘇翰林心里月復誹咒罵道,他以為蘇錦心里對其他皇子公主們有怨念,想借容嬤嬤的手教訓他們一頓。

蘇錦接著又道︰「兒臣忘得最多的當屬飯桌上的禮儀,不知能否讓御膳房給兒臣準備一些飯食?」

「臭丫頭——」蘇翰林喃喃一笑,這才知道蘇錦原來是想借機給東青殿的餓鬼們送吃的,嘆了口氣道︰「讓封老回來吧。」

「謝父皇天恩。」蘇錦心中大喜。

「填飽肚子後,讓蘇德蘇正蘇寧來見朕。」

……

東青殿,一群皇子圍在軟塌旁。

蘇正蜷著身子,臉色煞白地躺在上面,時不時地抽搐一下,眼瞅著快不行了的樣子。

「十五弟,別硬撐著了,還是快點叫太醫吧?萬一那啥碎了,可就那啥了。」蘇閩一臉同情地看著蘇正說道。

「不!堅決不!」蘇正眼含淚水,羞憤欲死。

叫太醫來干啥?

來研究他的蛋蛋碎沒碎嗎?

一想到太醫院那群老頭,朝他的小兄弟伸出皺巴干癟老手,他就禁不住通體惡寒。

「沒事,我咬咬牙能撐過去。」蘇正強忍襠部傳來的一陣陣刺痛說道。

「小太監們淨身的時候,也都是咬牙撐過去的。」五皇子蘇游說道。

蘇正聞言,頓時就感覺不好了。

「哎喲——」

「完了完了,我活不了了。」

「封余休,我蘇正與你勢不兩立!」

八皇子蘇曄連忙擺手道︰「言之過早,言之過早。」

「八哥,我會沒事的,對吧?」蘇正一臉希冀地望向蘇曄。

蘇曄模了模鼻尖,說道︰「我的意思是你那啥了之後,可能要拜封公公為師,此時就喊勢不兩立,實屬不好。」

「啊——」

一聲哀鳴,兩行清淚自蘇正眼角滑落。

瞧著蘇正悲慘的樣子,蘇閩幾人只覺好爽,憋在心里的惡氣總算發泄出來了,就是青腫的臉頰還疼著。

蘇正挨了封余休一記斷子絕孫腳,他們七個誰也沒能幸免,被封余休一個個摁在地上摩擦,說不出的淒慘。

沒看見,蘇德光光腦袋上,好不容易長出的一層青絨都被磨沒了。

「啊!」一聲穿透耳膜的驚恐尖叫驟然劃破大殿上空。

「又咋了?」有人被下了一跳,皺著眉頭煩躁問道。

「容——容——」那位公主過于激動,話堵在嗓子眼半天沒喊出來,但一只手拼命地往門外指。

「容啥啊容?」大多人都餓癱在椅子上,根本沒力氣起身往外看,也沒那個閑心看。

這幾日若不是蘇閩幾個修為深厚的,時不時渡點真元力幫助他們抵抗饑餓,他們早餓暈過去了,甚至餓死了也難說。

「容嬤嬤來了!」那公主臉都憋青了,終于把堵在嗓子眼里的話喊了出來。

「!!!」

剎那間,除了蘇德不明情況外,其他人全都似被雷劈一般,身體直打擺子。

蘇閩深吸一口氣,急聲喝道︰「容嬤嬤的厲害大家皆深有體會,我就不多說了。都趕緊整理儀表吧,若過不了容嬤嬤這一關,一旦傳到父皇耳朵里去,我想我們很可能在這東青殿里再餓十天。」

「啊!」蘇正怒吼一聲,自軟塌上爬了起來。

「——」蘇德嚇了一跳,驚訝問道︰「你不疼了?」

「疼!」蘇正緊要鋼牙,從牙縫里擠出一個字。

「那你這是何意?」蘇德困惑問道,不理解他怎麼不好好躺著。

「因為有些人遠比蛋疼可怕一百倍!」蘇正一臉驚恐道。

「德弟,別說了。」蘇柔亦臉色難看,催促蘇德道︰「趕緊整理儀表,把自己從頭到腳清理干淨。」

蘇德連忙依言收拾起來,他眼角余光瞄見所有人無一例外,全都在用最快的動作做相同的事,不禁動容道︰「這位容嬤嬤是何等人物?竟讓你們聞風色變!」

「一個和咱們父皇大人相恨相殺的人。」蘇正應道。

「哦,那著實是個人物。」蘇德道。

「相恨相殺不是重點,重點是咱們是他們相恨相殺的對相!」蘇正悲情道。

「——」蘇德有點暈乎,忽然覺得皇宮里的人物關系有點復雜。

只用了短短幾十息的時間,一個個蓬頭垢面狼狽不堪的皇子公主,全都盡最大努力把自己收拾的干淨得體。

一張張蒼白皸裂的臉上,掛起了皇子公主的威嚴和驕傲。

這一刻,蘇德忽然忍不住有些自慚形穢,覺得自己與他們格格不入,像極了一個外人。

「或者,根本就是一個外人。」他心中黯然想著。

蘇正忽然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似是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悲傷,小聲說道︰「相信我,你才是我們當中最幸福的,因為只有你呼吸到了自由的味道。我們,全都是籠子里的鳥兒。」

「或許吧。」蘇德舒展了眉頭。

踏踏踏——

在所有人嚴肅而又莊嚴的注目禮下,身穿粗布碎花羅裙的蘇錦,面帶微笑跨過門檻,走進了大殿。

「呵,好像還行呀,沒我想象的那麼慘。」蘇錦的目光自眾皇子公主臉上掃過,抑不住笑了起來。

「蘇錦,是你把容嬤嬤帶來的?!」二公主蘇珊寒著臉問道。

「是。」蘇錦點頭笑道,「我在宮外閑散了四年,許多規矩禮儀都忘了,所以把嬤嬤叫來東青殿,讓她再教我一遍。好巧啊,你們都在。」

霎時間數十道憤怒的目光落到蘇錦身上。

「巧個——」蘇珊面色陰沉,剛要爆粗口,卻被一聲咳嗽打斷。

「咳——」一聲重咳,容嬤嬤邁著端正又穩健的步子跨過大殿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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