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時候，秦茂才拿著今天的打印發票，過來找李唐簽字。
投資部的報賬單，數額較大的，需要愛麗絲或者李唐簽字才能向財務部報賬，如果數額較小的，直接由秦茂才簽字就行。
因為李唐和愛麗絲時常不在公司，所以打印費、交通費等小額賬單，基本上是秦茂才親自就報賬了。
這麼做，也確實能夠更加靈活的管理，應對繁忙的業務需求。
只是，人在有了權力之後，在沒有制衡的情況下，心態就悄悄發生了變化。
「一萬二？」李唐看了一眼發票的數額。
「對，今天我們部門出去打印的費用。年底了，文印室比較忙，而且正巧有打印機壞了。」秦茂才經過了半天的調整，心態緩和了過來。
「這個數額，不需要我簽字。」李唐把發票扔了回去。
秦茂才把發票撿起來，擠出一絲微笑︰「我過來，主要是向您解釋一下，今天我們部門幾個人對您的誤會。他們確實沒認出您的身份，對您有冒犯的地方，還請您保函。」
「沒什麼誤會，他們也沒有侮辱我，或者對我有什麼冒犯。」李唐坐在辦公室沙發上，翹著二郎腿，看著筆直站立低垂著頭的秦茂才，面無表情。
「他們確實不該讓您動手搬運東西，也不該在公共場合大聲喧嘩。回去後，我一定好好地批評他們，讓他們深刻的認識到錯誤！」
「嗯。」
「李總，要是沒什麼事情的話，我就沒有去了，不打擾您了。」秦茂才低垂著頭，鞠了一躬，然後轉身作勢要走。
「等等！」
李唐淡淡道︰「咱們的事情還沒說完呢。」
「李總請吩咐！」秦茂才身體僵硬的愣在那里半晌，然後才艱難的轉過身，沒敢抬眼去看李唐的表情。
「今天一早我就在打印室坐著，確實是一萬二的打印費，但老板給你們投資部開的發票，不是一萬二。」
李唐雖然沒有親眼看到發票，因為發票被尚宏杰藏得很死。
「基本上都是打印費多少，就開多少數額的發票。」秦茂才到了這一刻，說話的時候，已經有些結巴了，「一萬二，沒錯的。」
「不用跟我裝了。」
李唐翹著二郎腿，停頓了很久。
辦公室里靜謐的可怕，落針可聞。
秦茂才听到了自己咚咚咚的心跳聲，像是擂鼓。
汗水從額頭上滲了出來，渾身上下都是冰冰涼涼的。
他不敢吭聲，但身體已經搖搖欲墜。
仿佛有一個無形的大山，壓在頭頂。
李唐沒等到秦茂才的解釋，又開口︰「你這是職務侵佔罪，數額巨大，上百萬了。是要我報警處理，還是你自己把吞進去的東西吐出來，然後自己辭職離開？」
秦茂才還是沒有講話，低垂著頭，像是一顆打霜的菜葉，蔫不拉幾的，魂兒都沒了。
僅剩的一絲僥幸心理，也被徹底擊潰了。
最壞的結果，還是發生了。
「你在公司也干了兩三年了吧？」
李唐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像是重錘，敲擊著秦茂才的耳膜︰「在咱們公司，你也算是老員工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大家沒必要鬧得太難看，主動承擔責任，公司也會給你面子，讓你體面的離開。」
秦茂才想了很久。
畢竟是經濟學高材生，多少懂點法。
如果真要對薄公堂，他面臨的最壞結果，甚至是多年的牢獄之災。
這種事情，他不敢賭，也不敢存在僥幸心理。
「老板，我犯錯了，我也知道錯了。」
他終于抬起頭，雙眼布滿了血絲，甚至盈滿了淚水︰「我以前從來不敢多想，只想著在公司好好干，干出成績，公司一定不會虧待我！但時間久了，在崗位上安穩時間長了，思想就會有一點變化。我也是最近半年，才陸陸續續通過打印費、交通費等，多報一些賬。」
他生怕李唐不相信他的話，拔高了音量︰「李總，你相信我！一開始的時候，我就多報幾百塊錢，一個月也就多收入一兩千！幾個月後，發現沒人在意，我才逐漸變得更大手大腳。」
「最近一個月，有一筆三十五萬的打印費，還有多次十多萬的，以及以前的多次數萬元的賬單，合計超過了兩百萬！」
李唐不會因為秦茂才一把鼻涕一把淚，就心軟。
都是成年人，需要為自己的錯誤負責。
「我听說你把你哥哥、表姐都引薦進了公司，是吧？」
「這事跟他們無關，他們也是有真才實學的，平常也都賣力干活！」秦茂才連忙解釋，怕殃及池魚。
「我還听說公司的公務車，被你，還有你的親戚，隨時開走，家里的車子加油，修車的費用，都在公司報賬，是這樣嗎？」李唐顯然了解到了更多的內容。
親自到打印店蹲點，無疑是坐實了所有的猜測。
秦茂才知道，自己怎麼解釋，都沒用了。
這些錯誤的行徑，只要有心了解、查證，總能夠抓住蛛絲馬跡，找到證據。
「工作之外，也許我貪心了一點。但是，在工作上，我真的是一心一意的為公司著想！」
他還想做最後的努力︰「最近伽國的兩個投資項目，還有飛洲的項目，涉及的外匯資金調度，都是我親手主導的。沒有任何紕漏，任何的手續，都辦得很齊整，也很規範，時間也非常及時！老板，你的指令，能夠完全上行下達，我是中間最重要的潤滑劑！」
「若不是念在你對公司有功勞，現在跟你談話的，不是我，而是警察！」
李唐咬牙呵斥道。
「我不甘心！」
秦茂才心理防線，徹底潰敗了，滿眼的灰暗，情緒低落到了極點。
「我給你的還不夠多嗎？」李唐瞪著對方，「你到外面看看，有哪一家礦企能夠給你這樣的待遇！」
「但我沒有股份，終究不是公司的主人！」
絕望之後，秦茂才說出了心底的真實想法。
李唐也愣住了。
除了他這個絕對的大股東之外，擁有公司股份的員工不多，基本上都是公司的元老，最早一批入職的員工，才有期權股份。
哪怕是擁有期權的，數額也不高。
「公司在招聘我的時候，就給我作出承諾，只要工作足夠優秀，在公司時間夠長，就一定能夠獲得期權獎勵！」
秦茂才這些話，顯然壓抑在心里很長時間了，「我覺得我在公司時間夠久了，而且也做得足夠出色。我認為我的位置，無人能夠取代！」
「任何理由，都無法掩蓋犯罪的事實！」李唐眼神依舊冰冷，「主動歸還竊取的資金，辭職離去，你還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我對公司充滿了愛！」
秦茂才不想離開。
他看到了李唐盛世控股公司未來無限的潛力，可以肯定這是一家世界五百強的企業。
能夠在這樣的一家頂級企業內擔任部門主管級別的職位，真的可以說是主墳冒青煙。
離開這里，另謀他就，他知道自己只會逐漸淪為平庸，絕無可能在其他的大公司擔任這樣重要的崗位。
他知道自己有今天，主要是因為入職早，在公司還不顯山不漏水的時候，就展現了能力。
在競爭激烈的環境下，他不認為自己一定能夠爭得過別人。
李唐沒有心軟，移開視線，沒有看向秦茂才。
「李總，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求你了！」
撲通一聲。
秦茂才雙膝磕在瓷磚地面，貴在了李唐的面前，「我孩子還小，妻子又是個家庭主婦！之前听了您的話，買了一個大房子，現在每個月月供上萬，如果沒有工資，我們一家子根本活不下去！我爸媽也為我自豪和驕傲，他們知道李唐盛世控股公司是一家了不起的民族企業！我求你了！」
他的鼻涕和眼淚，滴答流淌在地板上。
李唐沒有嫌棄的意思，拉著他的胳膊想要把人拉起來，但是沒有拉動，只能無奈作罷。
「為了你的家人，按照我的提議，把不該屬于你的錢退回來，以前的錯誤，既往不咎。如果你執迷不悟，等你坐牢了，你的家人過得更加艱難！」
他沒有改變主意，起身離開了沙發。
秦茂才失魂落魄的離開了李唐的辦公室。
第二天，他主動歸還了自己手下的一部分現金，並且主動提出了辭職。
尚宏杰等幫凶，或是主動辭職，或是被辭退。
跟秦茂才有關系的人，大多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波及。
毫無疑問，這是李唐盛世控股公司自成立以來，人事方面，最大的一次動蕩。
臨近年關，大家開開心心的，都在討論著今年的年終獎到底有多少，又能夠好好的回家過年，孝順父母，陪伴家人。
結果鬧了這麼一出大戲，一時間人心惶惶。
每個人都怕殃及到自己。
畢竟李唐盛世控股公司這樣的企業，而且是在總部公司，待遇奇高，工作也不是特別繁重，誰又舍得離開呢？
愛麗絲也慌忙從奧國趕了回來。
「秦茂才走了？」她到投資部一看，少了好些個熟悉的面孔。
「我讓他主動辭職了。」李唐心態倒是比較平和，不過看到愛麗絲風塵僕僕的樣子，還是道歉道︰「秦茂才是你的左臂右膀，辭退了他，是我的決定，事先沒有向你征求意見，在這里向你表示道歉。」
愛麗絲並沒有生氣，只是有些詫異，大概是來之前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緣由，也沒有跟李唐詳聊這件事情，而是問道︰「對公司損失大不大？」
「發現及時，損失不大。」李唐說到這里，笑道︰「我必須要感謝監察部周部長的提醒，要不然一條顆老鼠屎，真有可能壞了一整鍋粥。真要讓他繼續作惡下去，不知道要演變成什麼樣子。」
「那就還好。」愛麗絲松了一口氣。
「你不生氣？」
「我有什麼生氣的，這種人簡直可惡，要是我，直接讓他坐牢！」愛麗絲倒是個狠心腸的女人。
「現在投資部，除了你，真就是群龍無首了。」
李唐嘆了一口氣︰「秦茂才走之前，跟我說投資部少了他，就沒辦法運轉。現在看來，還真有一定的影響。咱們投資岡果銅礦勘探項目的兩千五百萬鎂元的項目，資金審批的問題，沒人管了。」
「公司缺了誰，一樣正常運轉！」
愛麗絲絲毫不擔心，不過看到李唐的臉之後，改變了主意︰「但是有一個人不能缺！」
「誰？」李唐好奇的抬眼看向她。
「你！」愛麗絲很認真的模樣。
李唐端起茶杯，優哉游哉的抿了一口，然後嘆道︰「我都想退休了，是時候找個接班人培養了。」
「沒事的話，我回投資部了，盡快挑選出一位副部長。另外，這段時間我就現在這邊呆著，處理好投資部的動蕩。」
愛麗絲做了一天的飛機，臉上有些疲憊，眼袋有些浮腫了，但並沒有推卻責任，依舊繼續奮戰。
「當會兒。」李唐卻朝她招了招手。
「怎麼了？」愛麗絲又轉身回來。
「當下飛機回來，到了我辦公室，都沒坐下來，站著跟我說了兩句話，又要忙工作去了。」
李唐都替她心疼，「你先過來坐下。」
「有……什麼事？」
愛麗絲忐忑的坐了下來。
內心既是緊張，又有些期待。
老板是不是要說一些羞羞的話？
要不要把辦公室的門關上？
「你看看這幾個戶型，挑一個。」
李唐把幾張彩圖放在了愛麗絲的面前。
「這是什麼？」
愛麗絲看到了圖上是幾棟別墅，各種設計風格、面積。
「今年公司打算給你獎勵一套別墅，就在燕京這邊。一千萬以內，你自己挑吧。」
李唐端著茶杯，但視線卻有意無意的注視著愛麗絲的表情。
他覺得愛麗絲听到這個消息，一定會激動地蹦起來。
然而並沒有。
他看到愛麗絲臉上的表情，很平靜，甚至眼底似乎閃過一絲失落的神色。
「不要你出錢，公司獎勵給你的！」他以為自己沒有表達清楚，「當然，有一個附加條件，就是你要在公司繼續干滿至少五年，產權才歸你。不過在此期間，你完全擁有居住權。」
「我每次會燕京的時候，就住在公司給我租的屋子里，雖然不大，但我已經習慣了。」
愛麗絲放下了這些房子的圖片，有些意興闌珊。
或許是沙發比較柔軟，催發出了體內的困倦，她慵懶的躺了下來，望著天花板，開始發呆。
「看來你是真的累了。」李唐表示了關心︰「我櫃子里有毛毯，有時候我午休的時候會蓋一下，如果你不嫌棄，我把毛毯拿出來，你可以在辦公室先睡一覺。」
「好吧。」愛麗絲沒有拒絕。
李唐把毛毯拿出來，打開之後蓋在了愛麗絲的身上，然後走出了辦公室，關了燈，關上了門。
外面響起了陣陣歡呼聲。
聲音來自樓下的大禮堂，半層樓大的面積，足以容納公司全部的人員。
戴應池正在召開公司全體員工大會，宣布今年的年終獎政策。
當員工們知道，公司買了兩棟樓，用于獎勵員工住房，亦或是提供給員工作為宿舍，所有人都激動地歡呼了起來。
聲音匯聚起來，震動了整棟大樓。
李唐在樓上，沒有參加會議，但都被聲音嚇了一跳，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連忙跑下去看了一眼。
有人眼尖，發現老板出現在門口，大聲的吶喊起來︰「老板萬歲！」
「我愛死你了，老板，你簡直是我的再生父母！」
「我們也算是有房子，算是燕京人了！」
大家情緒依舊很高亢，發了瘋一樣，不管戴應池在台上怎麼示意大家安靜，但短時間內，這種情緒很難冷靜下來。
戴應池順著大家的目光，看到門口的李唐，只能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
李唐揮了揮手，然後把門關上，跑了。
他回到了戴應池的辦公室，做了許久，才等到戴應池疲憊不堪的走上來。
「李總，你找我有事？」戴應池提起了精神。
「沒事，我辦公室有人，我就在這里坐坐。」李唐指了指地板︰「員工們是不是瘋了？」
「听說公司要分房子，大家都很激動。」
戴應池無奈的嘆了口氣︰「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夠分到的，有些人只能住宿舍。不過宿舍條件，總體還是要比他們在外面租住要好許多。」
說罷，他把分配方案順便遞給了李唐過目，「根據總部員工的住房情況，我們計劃購置兩棟樓房，每棟一萬平方多點，原本放假是五千八百，咱們買的多，優惠到五千五。總體需要的資金，一億兩千萬左右。」
「平均下來，每位員工能有三四十平方的面積。」李唐算了一下。
「大部分基層員工還是需要住宿舍，只有工作超過三年，並且表現優異的員工，才有資格分房。但也不是完全白送，需要從獎金里扣除一部分的錢。另外，獲得分房名額的員工，要另外簽長期合同的。」
「嗯，挺好。」李唐沒有意見，拿起筆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下子花出去一億多元現金，確實是大手筆。
但這筆錢必須花，想要抓住員工們的心，保障員工的生活是最基本的。
公司逐漸發展壯大，每一名員工都能夠分享到公司發展的紅利，這才是一個良性的發展思路。
「咱們定下來的兩棟房子，我去看了，離公司不遠，而且已經封頂，明年裝修之後，就能夠開始入住。」
戴應池小心的收起了資料，「員工們現在熱情高漲，從未有過的團結！」
「老班長，這事你干的好。」
李唐鼓勵了一句，然後話鋒一轉︰「秦茂才的事情，給了我一個提醒。咱們公司現在的工資制度，還是不夠完善。等過完年吧，你制定一個更加細化的工資制度，分為五級、七級或者九級，把不同崗位，不同工種的工資制度，更加精細化。比如最高級的工資，可以適當給予期權獎勵和股票分紅。」
听到這個工作安排，戴應池頓時感覺到了來年工作的壓力，不過還是點頭應下︰「我好好規劃一下，春節回來，盡快擬定你提出來的方案。」
「快過年了，也別忙了，把工作往後推一推，你今年早點回家！」
李唐知道戴應池明年要結婚，也是希望戴應池能夠早做準備︰「今年的年底獎金，高層就咱們幾個，忙了一整年，也取得了不錯的成績，你說說看，你想要什麼獎勵？想換一套大房子，用做婚房，還是想要幾百萬現金，用來準備婚禮？」
听到這話，戴應池感動不已，笑容很是醇厚，擺手道︰「我不貪這些，公司給我的工資和績效，其實已經足夠我和肖璐過上美好的生活。」
「那不一樣，咱們努力工作，不就是為了讓生活更好嗎？」李唐微微一笑，「說說你的想法。」
「我一開始過來投奔你和潤琦，其實就沒太大的要求，有一個工作就行。但現在我獲得的東西，已經遠遠超出了我當初想要的。說真的，我已經很知足了。」
「別廢話，你就說你選哪一個，要大房子，還是要錢？」
「我……我真不想要！」戴應池繼續搖頭。
「行吧，我知道了。」李唐沒有追問。
知道什麼了？
戴應池有些急了，「我現在的房子，剛住進去，也挺大的。而且我手里有余錢，足夠辦一場風光的婚禮。你別替我操心，真的！」
「行了，我知道你很知足。像你這樣干活如牛馬，從來沒有怨言，只要有一口草吃就夠了的人，已經不多見了。」
李唐擺了擺手，知道老班長從大學開始就這麼讓人覺得踏實。
「我一會兒還是去問問何潤琦，看他想要什麼。」他想了想，嘿嘿直笑︰「以我對何潤琦的了解，那家伙最喜歡錢，而且喜歡現金。以前剛開始賺錢的時候，他拿到幾千塊錢，能躲在被窩里數千一整晚。這次我給他幾百萬現金，看他數到手抽筋！」
「我看他想要個媳婦兒。」戴應池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