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寂靜的夜晚

那個東西,名字應該叫做黑火藥,很早的時候就有了,原是那些煉丹術士們為了煉制丹藥無意間發現的。

後來人們覺得它綻放的光芒絢麗奪目,便被制成了火樹銀花,一直用作盛大節日的節目。

當然,他還有一種更加冷門的用途,那便是被當做武器來使用。

前朝就是一個酷愛使用黑火藥來制作武器的王朝,那時還專門有一個神機營,負責研制這樣的武器。

比較著名的有火銃,紅衣大炮,還有槍……

只可惜,火藥雖好,卻攜帶不便,很容易不小心誤傷自己。

前朝強盛離不開黑火藥,衰亡也離不開黑火藥。

她記得,金陵城曾出過一出惡性事件,弘歷皇帝的皇長子,在參加元宵慶典的時候,被一枚黑火藥炸得面目全非。

這位皇長子,乃是正宮嫡出,又素有溫良恭謹的賢名,參與政務從不出錯,那和煦的態度,讓所有人都如沐春風,曾經獲得了朝廷上下的一致好評。

沒想到最終卻是以這樣悲壯的方式被埋葬。

而他被黑火藥炸死之後,弘歷皇帝因為獨子被殺,痛苦不堪,不理朝政,原本已有了中興之色的明王朝終于是日薄西山,不停地衰敗下去了。

再之後,便是為人所熟知的燕王起義,也一呼百應了。

唉,事情太久遠了,若不是她從小就愛听爺爺講故事,她大概也不會知道這些事情,他們雖然曾經輝煌過,但此時顯然已是歷史的塵埃,被無情地丟棄了。

「南齋先生,你在哪里?你還好嗎?」蘇清玖在漆黑的土地上四處找尋著南齋的身影。

她在地上模到了一片柔軟的肌膚,撿起來一看,嚇得差點兒魂飛天外,那竟是一截斷肢。

這麼嚴重的爆炸,不管是武功多厲害,都只剩下了殘破的斷肢。

她鼻子一酸,眼楮被那濃烈的煙味燻出了幾滴眼淚。「南齋,你在哪里?你還好嗎?」

四周沒人回應她,她在那一堆漆黑的廢墟里,來來回回翻找了好幾遍,忽然,盯著一個稀奇古怪的石頭發了一會兒呆,她皺著眉,目光凝重,在那里愣了一會兒。

「咳……咳咳……」虛弱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考,她意識到還有活人,立馬將那石頭撿起來,塞進懷中,然後尋著那虛弱的咳嗽聲找了過去。

她在一塊石頭後面找到了人,是南齋。

他背靠著那塊大石頭,一只手捂著胸口,另一只手放在胸前,輕輕地咳著。

「你沒事吧!」蘇清玖蹲子,擔憂地看著他。

不用他開口說話,蘇清玖也知道,他身上的傷怕是很嚴重,眼下沒有足夠的草藥和工具,沒辦法給他提供救治,她皺眉想了一下,下定決心道︰「我去找殿下吧!」

找人把他抬回去,及時送醫,是最好的主意了。

雖然不能讓別人發現他跟六殿下的結盟,但此事也可以找別的理由給圓過去,但他身上這傷勢,不能再拖了。

蘇清玖正要離開,地上的人卻立刻動手拉住了她。

他有些虛弱,腳步站不太穩,但那拽著她的手卻十分強硬,兩個人都摔回了地上。

蘇清玖不解地看著他,見他頭上滲出一些汗珠,眉頭卻不見皺一下,他搖頭道︰「不能去,我沒事。」

沒事?傷成這樣叫沒事?

蘇清玖顯然是不信的。

「你幫我看著四周,我自己上藥便好!」

「哦!」蘇清玖應聲道,「你的傷在哪里?不然我幫你上吧!」

雖說男女大防,但救人如救火,蘇清玖心中並不在乎。

南齋抬頭看了她一眼,搖頭道︰「不必了!你轉過身去,我自己來就行。」

竟然還嫌棄她?真是不知好歹。

蘇清玖只能听從他的指示,背對著他,一會兒之後,身後窸窸窣窣地傳來月兌衣的聲音。

蘇清玖小臉兒有一些紅,暗沉沉的天色下,與男子獨處,讓人有些局促。

四周傳來野鴨的叫聲,風吹著遠處的草叢一浪又一浪地起伏著。

過了一會兒,她小聲問︰「你好了沒?」

男人沒有回應。

不會是疼暈過去過去了吧?

蘇清玖記得她家阿潤就是這樣,那小子,從小就要強,不願意示弱,有一次在私塾跟人起了口角,回到家里滿身都是傷,結果還死要面子地不讓人看,自己躲在屋子里擦藥。

好半晌了,人都不出來。

母親急得直跺腳,在外面叫了好多聲都沒人回應,最後叫了幾個家丁,折騰了好半晌,才把門給撬開了。

結果怎麼著,那小子啊,正在床上呼呼大睡呢。

原來他上藥上到一半,真的太累了,就眯過去了。

之後,蘇清玖還常拿這件事取笑他。

南齋先生享譽天下,但在脾氣秉性上,卻像個小孩子似的。

為了確定他的情況,蘇清玖小心地轉頭想要瞄上一眼。

這一眼啊,頓時如同秋風掃過湖面,她清晰地看見,男人清澈的眼底蕩起一陣漣漪。

然後,像是鏡子碎裂一樣,褪去神秘的光華,顯出本來模樣。

這一刻,南齋好似褪去了神秘崇高的外衣,蛻變成一個普通而局促的少年,如星辰的眸子頓時破裂。

四目相對的剎那,好似有種奇異的煙火從兩人的目光之中迸發。

當然,對于蘇清玖而言,更多的是詫異跟好笑,她眼前的那個被人奉為神明的男人,嘴上咬著布條,一只手繞到身後,正努力地在給自己包扎。

他如同一只警覺的小兔,很快對上了那雙偷看的眸子,于是,他僵住了,不敢有接下來的動作,所以生生定格成為一幅雕像。

兩個人都是一樣,靜止成為雕塑。

延遲了好一會兒,蘇清玖先是輕輕地爆出一聲笑,然後,她繃不住了,接二連三的笑聲從胸腔里沖了出來,成為一連串的銀鈴搖動。

男人的臉頓時黑了,忽視那笑聲,繼續低頭包扎。

「你包歪了!」蘇清玖認真地指出來。

她收了笑聲。

在她清晰地看見男人滿目瘡痍,溝壑縱橫的背部時,她突然就笑不出來了。

「我來幫你吧!」

蘇清玖這次沒有再去爭取南齋的同意,而是直接把他手中的藥品給拿走了,又把那布條小心翼翼地解開了。

南齋的傷口在後肩上,是很長的一道劍傷,很長,很深,從里面翻出的皮肉像厚厚的嘴唇。

她記得,方才南齋並沒有被人砍中背部,那這傷是……

是,在密道外與鬼面人纏斗時,他為了救她,被鬼面人從背後偷襲的。

她腦海之中好像突然閃過那個畫面。

南齋飛快地奔向她,背後的門戶大開,他撤掉了所有可能的防御,盡全力地飛過來,格擋開沖向她的長劍,所以,他根本來不及抽身躲避鬼面人的一劍。

那一劍結結實實地劃過了他的後背上,留下了這道猙獰而恐怖的傷口。

沉思之中,南齋不悅地道︰「你母親,沒有教過你男女大防嗎?」

「啊?沒有啊!」蘇清玖認真臉。

這樣盯著男人的背看,確實不太禮貌,她垂下眼眸,收斂了做派。

「你這傷?」蘇清玖小心翼翼地問道。

「技不如人罷了。」

他一臉淡然,好似只受了一些尋常小傷。

「那……你怕疼嗎?」蘇清玖再一次認真問道。

「嗯?」南齋轉身,認真地看向她,她連忙解釋道︰「你這傷口太深了,要用針線縫合起來,我以前看到廠里的工人受傷了,大夫就是這麼處理的。只可惜這里沒有麻沸散,你要是不怕疼的話,我給你縫一下吧!」

南齋挑眉看她,深邃的目光輕飄地落在她身上,好似是再問︰「你行嗎?」

就算蘇清玖沒有揣摩到這層意思,她也要事先聲明︰「我只是看大夫做過一次,能不能行,我不確定。」

她從發髻中模出一根銀針,原本是防身的利器,想不到還有妙用,線嘛,她從自己的衣服上抽出了一根堅硬的蠶絲,熟練地穿針引線。

說實話,她在家里跟母親學了兩年的女工,就穿針引線是做得最好的,母親都夸她有天賦。

大概南齋就是被她這一手給忽悠了吧,竟然點頭答應了。

先打個結,再穿過皮肉……

她的手在不停地顫抖著。

「抱歉呀,我有點暈血!」每次看到那血淋淋的傷口,她的心便會一直抽痛著,好似與人感同身受一般。

「你忍著點啊!」

一下接著一下,她連簡單的繡花都繡不好,更何況是這難縫的人皮呢?好幾次都戳空了,反而造成了二次傷害。

她很抱歉地看向南齋。

他低著頭,咬著牙,卻一聲不吭的。

這人,原來是真的不怕疼,可她心里卻還在為他感到疼,疼得拿不穩那麼輕的一根針。

他怎麼一點兒不怕疼呢?

他臉上那道猙獰的傷疤,當初一定也很疼吧。

不知道他是在一個什麼樣的環境里長大的,怎麼會有不怕疼的人呢?

久負盛名的南齋,說起他的身世,卻是一個謎。

他呀,就好像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一樣,沒有人知道他的真實姓名,也沒人了解他的過去和家庭。

關于他一切的過去,都是一片空白。

終于,她笨拙地替人縫好了傷口,又上了一層金瘡藥,用布條小心翼翼地把傷口包好。

做完了這一切,她才猛地發現,有雙眸子一直深深地凝視著她。

蘇清玖瞪了他一眼,不滿道︰「你現在還說女子是累贅嗎?」

眼前的男人了一眼她,然後把目光移向了別處。

他從來也沒覺得女子是累贅,他只是不希望……

「你先回去吧!」

確實應該回去了,這會兒殿下應該已經拿下了整個山寨,她要回去給他們開門去了。

誒,不對。

「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嗎?你受了這麼重的傷,我先送你回湖心島吧!」

男人搖搖頭。

蘇清玖急道︰「你放心,我不帶你去見殿下,就我們兩個人出去。」

「不必了!」他還是殘忍地拒絕了。

一個沒有風度的男人,確實不太會講話,從來不懂得什麼叫做含蓄。

蘇清玖也很執拗,他是為了保護她受傷的,她這個時候怎麼能走呢?

看她不動,南齋冷靜地說道︰「你留下來只會是我的累贅!」

「你……」蘇清玖生氣了。

以前從來沒人說她是累贅,她在哪不是憑著一身的鬼點子成為焦點的。

可偏偏在這個人面前,她反駁不了。

她不會輕功,不會內力,需要他犧牲掉自己的防御來救她。

救命大恩在前,她哪里敢反駁?

可是,他越是這樣說,她越想要證明自己,她絕不是一個累贅,她能做很多事情。

「喂!你不是好歹!」話音落下時,那人已經站起了身,頭也不回地朝進山的大道慢慢地走去。

他竟然還想進山去。

蘇清玖震驚地望著他的背影,一時之間都忘記了生氣。

經過短暫的修整,他的身體就像擁有某種超強的能力似的,竟然能自由地走動了,那背影步履穩健,踩著輕功就往那山里沖去。

蘇清玖一臉擔憂,竟也顧不上去給六殿下送金令了,拼命地往前跑,企圖跟上那個身影。

既然沒有輕功,那她就只能靠自己的雙腿了。

別想要甩掉她。

蘇清玖發了狠,不顧一切地往前跑去,她感覺到冰冷的風像刀子刮著她的臉頰,她一襲荊釵布裙,用生命在縱情狂奔。

那個黑影雖然比她更快,但是,她用盡一切,在追尋著那個黑點狂奔,她用一種勢不可擋的方式,以耗盡身體最後一絲潛能的勇氣,不停地奔跑著。

南齋有心甩掉她,她還是跟丟了,氣喘吁吁地扶著那小小的松樹喘氣。

進了山,道路就消失了,雜亂無章的灌木叢將這山間的小縫填滿。

蘇清玖舉步維艱,只有找最窸窣的角落往里面擠。

就這樣,一直走,一直走。

走到了一條小溪邊,眼前的地勢這才開闊起來。

她意識到,她已經翻過了一座大山,正處于這座大山,與另一座大山之間。

山谷之中,潺潺的流水聲在耳邊不覺地唱著歌曲。

若是在白天,這里大概是一片優美的風光。

但在這漆黑的夜色里,流水的聲音干擾了靈敏的听覺,渾身便生出一些不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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