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杰看著眼前這個樸實無華的女人，也想起幾年前自己剛入這一行時跟她同樣的疑惑，那時候的他何嘗不是現在的張英菊呢，他甚至想親口告訴自己的第一個客戶，他買貴了5萬元，但他的上司趙敏姐，也就是泰華地產的老板之一，她用犀利的眼神阻止了他。
合約簽完，過完戶，收到所有的佣金和差價後，老板趙敏姐理所當然的分給了屬于他的一份。
那一份錢總金額是1.3萬元，這對于一個剛從農村家庭走出來的陳杰來說，是多麼的興奮。
在這之前，陳杰身上所有的余額最高也都沒有超過1000元，就是他含辛茹苦一輩子的父母，家里全部存款加起來也沒有超過1萬元。
拿到錢後的喜悅沖淡了陳杰內心的那股不安和內疚。
錢一到手，它們的出處，陳杰都替他們找好了。
陳杰先是拿出5000元匯給父母，並給他們報平安。
這筆匯款的意思是告訴父母，他在深圳生活的很好，不要再為他不肯復習考大學而難受。即使大學畢業，他在武漢工作不過是1000多元的工資，而現在三個月不到，他就掙了普通人一年多的工資。
其次是陳杰買了一部自己喜歡的價值3000多元的三星翻蓋手機，換掉了堂哥淘汰給他的BP機，這個手機也就是現在張英菊用的這部。
再次是陳杰租了一套小區的單身公寓房子，從10平米的農民房里搬出去。
後來拿到更多的錢後，陳杰的不踏實和羞恥感徹底消失，他心里想的是，這些買房和賣房的客戶們誰不比他們更有錢呢，這點小錢對他們來說，也根本不算什麼？
但是對于他們這些來自底層的地產銷售人員來說卻是很重要，不僅可以糊自己的口，也更要糊遠方農村家里的父母兄弟姐妹們得口，更何況他們的確付出了努力和勞動。
1998年，工作兩年多，陳杰用自己全身積蓄的5萬元，買下了福田區下沙村附近的，名叫金華花園的一套28平米的單身公寓自住。
2000年年初，搬到天宇花園後，金華花園這套公寓出租，每月租金900元。
在深圳的中介公司發展史上，泰華地產並不是最早成立的。
泰華地產創建于1994年，創辦初期，公司老板只租了一間40平方米的辦公室，簡陋的擺了幾張桌子，連電腦都沒有。
全公司上下也只有3個人，其中就包括從其它經紀公司離職的老板趙敏和黃東海，另外一個人就是他們公司招的前台兼財務文員。
老板趙敏和黃東海原來不僅是同事，他們曾經還是戀人關系。
後來趙敏因為幫助客戶尋找購買安置房，過程中經常跟政府部門人打交道，所以認識了大她10歲的現管官員的丈夫，並且嫁給了他。
得知趙敏要分手，另嫁他人，黃東海憤怒地辭去了那家公司經理的職務，隨即也迅速結婚生子。
三年後的1994年，趙敏和黃東海偶遇，此刻兩人都已經發展的不錯，並且也積累了一定的經濟基礎和人脈關系。
再遇後，現實大于愛情，兩人終放棄前嫌，隨即商定，一起走向合伙開公司的致富之路。
事實證明，這的確是一條正確明智的致富之路。
90年代初期，整個深圳市最缺的就是房子。
趙敏和黃東海成立泰華地產後，開始到處托關系找房源。因為趙敏丈夫的關系，泰華地產擁有了別家公司沒有的特權和房源。
有房源才有發財的機會。
在90年代深圳房地產市場還不成熟的時候，很多中介銷售人員是靠倒賣政府福利房而發橫財的，這種現象一直持續到2000年。
泰華地產賺取第一桶金後，兩個老板開始招兵買馬，壯大隊伍，走上市場化之路。
陳杰就是1996年，在他們招兵買馬的時候被招進來的，帶他進來的是剛跳槽到這里擔任經理的堂哥陳松。
「張英菊，你還記得我面試你的時候，你跟我說過什麼嗎？」
那晚的夜空很明亮，陳杰一路搖晃著向前，但沒有忘記繼續跟張英菊的話題。
「我肯定記得啊。」張英菊當然記得自己來泰華地產的初衷。
「你說你要掙錢，掙很多很多的錢。」
「是啊。我是這樣說的。」
「跟你說實話，就你這形象完全不符合公司的要求，但也就是你這句掙錢的話打動了我，讓我覺得應該給你一個機會。」
陳杰喝多了，也不管張英菊是否高興，把招她的原因說了。
「我知道，謝謝陳經理給我機會。」
張英菊今晚才理解陳杰面試她時，看她的嫌棄眼神以及讓她去買點衣服打扮一下的緣由。
「一個人，尤其是一個窮人，才會更勤奮地，甚至是拼命忘我的做好事情，也會堅定意志地去賺錢。所以這就是我回答你的為什麼？你以為你光拿那點佣金夠什麼？最多也就是吃飯穿衣，要想賺更多錢，必須這樣做。」
陳杰的闡述雖然牽強附會，但是張英菊還是理解了。
這不就是野蠻生存原則嗎？
「但是，我總覺得這樣做不對。拿這個錢也覺得心不安。」
「別害怕，妹妹，也別以為違背了自己的良心，這個行業現在就是這樣的。你不賺差價老板也賺不到錢，我們也賺不到。何況今天這兩單只是個小數字，你不知道的是那些總金額更高的房子，我們可以拿到20萬元，甚至100萬元差價的都有。」
陳杰像個前輩一樣，淳淳教導著張英菊。
「這樣會不會對不起客戶。」張英菊小聲嘀咕著。
「拿到錢，你就會覺得對得起自己才是第一。每個人都會有第一次，我的第一次跟你是一樣的，後面做多了，也就麻木了，因為沒有人不喜歡錢。」
看著眼前的張英菊，陳杰再次想到自己的開始，路是一樣的，走多了，順其自然就習慣了。
「但是……」
「沒有什麼但是了，你一定要記住，這些事只能藏在心里，爛在肚子里，對任何人都不能說，同事之間更不能隨便交流。」
陳杰的話張英菊開始不明白，想想又明白了，這種事畢竟見不得光。
「好的，陳經理，我知道了，以後也不問了。」
陳杰的話，張天娜雖然記住了，但這也是觸動她在三年後選擇離開泰華地產的最根本原因。
張英菊知道自己雖然改變不了這個行業的亂向，但是她能做到的就是謹守自己的原則，在她的客戶成交過程中，如實告知他們買賣的真實價格。
這樣的結果，就是自己賺少了，但她樂的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