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卷 第一百十六回  留得殘荷听雨聲1

作者︰弱水三千何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天牢于我並不陌生,但吉景門內的制獄我卻是頭一回進。我以為大不了與天牢差不多,空間狹窄、昏暗發臭。卻不知這制獄是建在地面以下的,遠比在地上的天牢要陰暗潮濕得多。

甫一進制獄,渾濁的空氣混雜著腐霉味、血腥味以及各種惡臭,燻得我差點窒息。我跟著酷吏走在劣質的木地板上,每一步都會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路過一間間腌的牢房,我提醒自己不要往里看,卻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只見一個披頭散發的男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渾身傷痕累累、觸目驚心。

我忙懊悔地收回目光,頓時心慌地突突直跳。這的短短一段路,仿佛比整條萬鼎大街還要長。

終于,酷吏停下了腳步。「莫司記到。」酷吏在門口通報了一聲,得到允許後,打開了一間審訊室的門。

光線一下子亮了許多,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各式各樣的刑具。

在這一堆刑具中間,有一個被束住手腳的人倒掛在橫梁上,發上墜著一塊石頭,而石頭的下面竟是燃燒著的炭火。

「莫司記來了。」索必盧忙迎了上來,虛情假意地陪著笑道︰「請坐、快請坐。」

我虛與委蛇道︰「索將軍客氣了,不知將軍找我來,所謂何事?」

索必盧一面吩咐人上茶,一面慢悠悠地說︰「有人告發定遠將軍程暮雲乃北婁可汗巴勒那之子,他此次回來是為了竊取我朝機密。索某听聞莫司記曾與程暮雲一同深入北婁,回朝後與他也是過從甚密。不知司記可有這方面的消息,或者願意幫索某勸勸這硬骨頭。」他說著,隨手指了指那被倒掛著的人。

我方才沒有看清,也沒來不及反應,倒掛著的人竟然是暮雲!

看到暮雲痛苦萬分卻一聲不吭的樣子,我心如刀絞,仿佛渾身爬滿了蟲子一般地難受。但我警告自己,此時必須冷靜,必須盡快想出解救暮雲的辦法來。

我掃了一眼室內五花八門的刑具,釘床、木驢、盤頭枷、老虎凳,還有好多是我叫不上名字的。若是所有刑具都用上一遍,怕是不死也只剩一口氣了。

我略一思忖,淡定地說︰「我倒是有一個法子,或許可以勸服他,但不能保證一定管用。」

索必盧喜出望外地說︰「無妨無妨,莫司記盡管放手一試。若是真能勸他認罪,那可是大功一件啊!」

我裝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對索必盧道︰「這個法子在下還是有幾分把握的,只是不知索將軍是否願意配合在下?」

他忙不迭道︰「有何要求,莫司記盡管提。」

我故作鎮定地說︰「首先,把他放下來說話。其次,請諸位退至門外。在下就這兩個要求,索將軍若是辦不到,那在下也無能為力了。」

見他有些遲疑,我補充道︰「他被這樣五花大綁著,諒他也耍不出什麼花招,對吧?這兩點均是為了方便我勸說他,給他創造正常思考的條件。索將軍若是不放心,大可不必關門,隨時監測里面的動靜。」

「莫司記言之有理,那就有勞了。」索必盧說著朝獄卒揮了揮手,兩個獄卒當即移開炭盆,解下綁在暮雲頭上的石頭,然後慢慢將他放了下來。

待索必盧等人退至門外,我深吸一口氣,強忍著淚水,步履沉重地走向暮雲。

他剛被從倒掛的狀態放下來,滿臉通紅,踉蹌不穩。我一面扶著他朝一把椅子走去,一面壓低音量說道︰「你這樣堅持不認罪,他們只會變本加厲地對你用刑。到最後你若一命嗚呼,他們大可以說你是畏罪自殺,再拿你的手指認罪畫押。你還不如先假意認罪,然後說有重要機密要告知太後,這樣你還能在太後面前為自己辯解,我們也有更多的時間設法營救你。」

待暮雲坐穩,我的話也講完了。他抬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

我又俯低語道︰「至于這重要機密,就是索必盧和曹懷清是高厭細作。他們一個是高厭末任可汗谷多魯的子,一個是谷多魯的嫡孫。這是郭大人剛剛查到的,只可惜時間倉促,我們手頭沒有足夠的證據。但此事非同小可,以太後的謹慎,她一定會派人去查證的。只要太後肯相信他們是高厭細作,那他們所做的一切就都是挑撥離間、顛倒是非了。」

暮雲眼楮一亮,開口想要說話,但還沒出聲就猛地咳了起來。

我最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對索必盧道︰「索將軍,該說的我都說了。至于他是否認罪,就勞煩您親自問他了。不過,我建議你們先給他倒杯水。」

索必盧在得到暮雲同意認罪的答復後大喜過望,感恩戴德地將我送出制獄,並親自護送我回了泰元殿。

我知道送我其實只是順便,他主要是為了向文後匯報他審訊的成果。

沒多久,文後便作出了親自提審暮雲的決定。審問的過程無人知曉,因為暮雲要求文後屏退了所有人。

泰元殿外則聚集了一群關注此事的文武官員,包括匆匆趕來的郭大人和盈盈。

審問結束後,文後並未赦免暮雲,而是將暮雲移交大理寺關押,並著三司會審此案。听到這個結果,我多少松了一口氣,大理寺有郭大人在,總不至于虐待暮雲。

泰元殿門口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便相約到泰星殿商議。

我先把在制獄發生的事簡單說了一下,郭大人盛贊我的做法十分睿智,然後問盈盈︰「不知賢佷在曹懷清那兒可有什麼進展?」

盈盈頷首道︰「應該算是有,原本我並不抱什麼希望,想著以他的城府不會透露什麼機密給我。方才我進他書房時,他正在寫信,見我進門便將那信箋往角落一放。他應是認為我不懂北婁文,即便看了也不會明白,便沒有將信箋收起來。」

這里盈盈略過沒有細說,但我知道她當時和暮雲深入北婁,在那里待了足足半年,以盈盈的聰慧簡單的北婁文理應看得懂。

「但其實我自學過一陣子北婁文,那信大意是說︰有人告發程暮雲是北婁可汗之子,他現在被關起來審問,很有可能會被處斬雲雲。」

「什麼,他在給北婁通風報信?」郭大人一拍桌案,憤然道︰「這些高厭人,實在太陰險了!他們一方面將程將軍是巴勒那之子的事透露給太後,另一方面又將程將軍被關押受審之事透露給北婁。這樣無論巴勒那是選擇暗中潛入大盛救人,還是公開向大盛要人,兩國的矛盾都將瞬間激化,甚至可能引發戰爭!」

是啊,這麼重要的一封信,若是……我忙問盈盈︰「這封信若是到了巴勒那手里,程大哥可就真的危在旦夕了。你可有設法阻止曹懷清寄出此信?」

盈盈聞言面白如紙,顫聲道︰「我、我沒有想那麼多,當時,我只想著盡快入宮將此事告訴你們,未曾想、想那麼多。大人,大人這可如何是好啊?」

「賢佷這是關心則亂。」郭大人安慰她道︰「你莫要太擔心了,太後既然將程將軍移交大理寺看守,並著三司會審此案,老夫我總還是能使上些力的。雖未能阻止曹懷清,但至少我們知曉了他們的動向,便不至于太過被動。好了,我這就回大理寺看看程將軍,有什麼消息隨時通知我。」

盈盈提出要跟著郭大人去看暮雲,我剛在制獄見過他,就不湊那熱鬧了。

回泰元殿的路上,我把自曹懷清出現以後發生的事捋了一遍。他初到永安時,為了盡快接觸到文後,選擇了我作為跳板,又抓住時機「見義勇為」地救了我一命。其實現在想來,獵戶人家出生的鄉野村夫怎麼可能如他這般英俊不凡、文武雙全。且在贏得文後的青睞之後,他並沒有設法謀求一官半職,而是自願做了這個幾乎可以做他祖母之人的男寵。想來是為了更接近文後,以探得大盛更多的軍國機密。

此後的事便順理成章︰成為佛恩寺主持,豢養一批明為僧人,實為高厭遺民的爪牙;引叔父索必盧入朝,明面上是為文後鏟除異己,實際上是為了打壓忠義之士,削弱大盛的實力;離間文後身邊的人,令我們互相猜忌、互相傷害,這樣他們搞小動作就方便多了;揭露暮雲的真實身份,激怒兩國統治者,若是能引發國戰、鷸蚌相爭,高厭正好坐收漁翁之利。

真可謂是居心叵測、算無遺策啊!

不過他唯一算漏的,大概是自己會對一個女人動心了。故而在假遺書這件事上,曹懷清不希望盈盈在信以為真之後做出什麼傷害我的舉動來,而索必盧並沒有這樣的顧慮,因此兩人的態度才會有所不同。也正因如此,在盈盈以我的樣貌登門時,曹懷清才沒有將那麼重要的一封密信收起來。盈盈猜測的原因只是其一,另一個原因恐怕是他不想在「我」面前表現得鬼祟吧。

以往的經驗告訴我︰人,只要有所愛,就不會無懈可擊。其所愛之物或所愛之人,即是其軟肋。

想來要救暮雲,突破口就在「我」身上。原本此事我可以自己做,現在只能通過盈盈了。此事待下次遇到盈盈,我再與她好生籌謀吧。

這時,一陣寒風吹在身上,我不禁打了個寒顫。

我忽然意識到,永安已入秋多時,放眼望去,永安宮內一片蕭索。遠處的九洲池中,荷花已枯萎打蔫,連前幾日還綠油油的荷葉如今也開始泛黃,不免令人產生「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殘荷听雨聲」的淒涼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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