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卷 第五十八回  眾里尋他千百度4

作者︰弱水三千何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待我進屋時,暮雲一面伸手來接我手中的藥箱,一面淡定地說︰「我自己來就行了,你去歇著吧。」

我退開一步,蹙眉道︰「你肩上也有傷,怎麼給自己清洗上藥?你快去坐著,把衣衫褪去。」

傷口雖不深,卻足有一尺多長,皮開肉綻、觸目驚心。

我忍著心疼的眼淚,先用鹽水擦洗傷口,然後取來外傷藥涂抹,最後戰戰兢兢地用紗布包扎好。

整個過程中,暮雲一聲不吭,屋子里只有我因為鼻子發酸而發出的啜泣聲,仿佛受傷的那個人是我一般。

「你、你怎麼會過來的?」我一面幫他穿上衣衫,一面道出心中疑惑。

他頭也不抬地回答︰「哦,大娘回府照看沈叔了,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就、就過來看看,怎知還是來晚了。」

我心下感動,但還是忍不住說道︰「方才那種情形下,不論他們要什麼,都先給他們便是。」

見他躊躇不語,我便將目光投向了他的腰間。這是一塊綴了羅纓的玉佩,佩上之玉是彌勒佛造型的羊脂白玉,潤白無瑕、雕工精致。

「你這塊玉佩,能讓我看一下嗎?」

他遲疑地將玉佩取下來交給我。

「像,太像了!」我湊近看了又看,自言自語似的說道︰「真是奇怪,這塊玉佩怎會與我幾年前丟失的白玉項鏈上的玉墜如此相似呢?」

他身體僵直,看了一眼玉佩後局促地說︰「這個、這塊玉佩,就是用你丟失的白玉項鏈改的。正因我不是它的主人,是以沒有權力決定它的歸屬。」

「你、你說的是真的嗎?太好了!我娘說這是我們家的祖傳之物,我一直為自己的粗心大意懊惱不已……」我轉念一想,不解地問︰「可是,我那條項鏈三年前就不見了,應該是遺落在南黛山一帶了,怎麼會在你這里?」

他鎖眉抿唇,深吸一口氣道︰「因為當時,我也在南黛山上。你是否記得,你在山頂念完詩後,身後有人喚你?」

我大吃一驚,瞠目結舌地問︰「你、你的意思是,當時在我身後的人是你?」

他蹙眉回憶道︰「那一日我獨自游歷南黛山,到達山頂時,遠遠望見有位年輕女子站在懸崖邊。我暗覺不對,便想著過去看看。待我走近時,听到女子在吟誦一首纏綿悱惻的律詩,不禁放緩了腳步,側耳聆听……」

我恍然大悟︰「原來那日在我身後的人就是你!這麼說,救我的人,也是你了?」

他展一展劍眉,娓娓道來︰「是,我當時用最快的速度飛奔至崖邊時,已經抓不到你了。幸虧你被一棵長在岩壁上的千年老樹卡住,我才得以將你救起。不過你當時重傷昏迷,恐怕不是一般的郎中能救治的。彼時我在你身上發現了一塊皇宮的門籍牌,我想宮里有得是名醫聖手,便即刻將你送去了長寧府衙。」

我一直不知道是什麼人在南黛山上救了我,原來這個救命恩人近在眼前!我激動地說︰「原來如此,怪不得地震後再見到你時,我覺得你似曾相識!可是那個時候,你為何不告訴我這些?」

他側首思索片刻,疑惑道︰「似曾相識?你當時應該沒有見到我吧?將你救起之後,你也是一直昏迷的,你怎麼會覺得我似曾相識呢?」

我情知一時激動,把兩件事混淆了。我見到他是在商城賑災那次,而彼時,我是男兒打扮。

我避而不答︰「你快回答我,為何不告訴我你曾在南黛山上救過我一事?」

他搖頭淺笑,目光伸向遠方,淡然道︰「我在府衙門口候了一陣子,沒多久就見到有一頂轎子風風火火地朝長寧宮方向而去。我便折返南黛山,去看看是否還有東西遺落在那兒,結果就發現了這條白玉項鏈。」

原來是這樣,我又不解地問︰「你還是沒解釋為何從未提及此事,還有,又為何不將項鏈歸還于我?」

他干咳一聲,有些無奈地說︰「我原本是打算將來有緣再會時將項鏈歸還于你的。但震後相遇時,一開始是情勢緊急,沒來得及說。後來我得知了你的身份,你是帝後近臣,代理國子祭酒。而我,不過是一個寂寂無名的國子監學生。我再提此事豈不是有攀附權貴之嫌?再者,我雖不知你為何跳崖,但總歸是遇上了什麼過不去的坎,我又何必無端提起你的傷心事。」

他的這份善解人意令我感佩不已,而他寧可用自己的身體擋劍也不肯將玉佩交予歹人的這份執著,更是瓦解了我苦苦建立的心理防線。

他忽地想起什麼,挑眉道︰「我說了這麼多,你都沒有告訴我,為何會覺得我似曾相識?」

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可隱瞞的了。我坦然到︰「其實,我們在此之前就遇到過,也是你救的我。

「這怎麼可能,為何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在此之前,我從未到過京城,我們是在何處相遇的?」

「在商城。你是否還記得,你在賑濟災民時,救過一個中了毒的少年?」

「我記得,我幫他吸了毒,可那是個……」

他努力回憶片刻,繼而恍然道︰「莫非,你就是那個少年?」

我抿著嘴點點頭,想到當時的情景,不禁面上一熱。

他不住地搖頭,哭笑不得地說︰「真沒想到,那個少年竟然是女兒身。更沒有想到,那個少年竟然是你!原來,我們那麼早便遇見過,真是、真是緣分不淺啊!」

是啊,如果這都不叫有緣那還有什麼才算有緣呢?

從前我總以為,他只不過是我人生中的一個過客。到如今我才發現,在危難時刻,他一次次地為我奮不顧身。在不經意間,他給我的種種溫暖和感動,都好似潤物細無聲的春雨一般,漸漸滋潤了我荒蕪的心田,撫平了經久不愈的創傷。

這一刻,我決定遵從自己的心!

他見我盯著玉佩沉默不語,訕然道︰「如今這玉墜就物歸原主了,早知道它對你那麼重要,我應該一早就還你的。」

我明知故問道︰「是啊,那你為何不一早還給我?」

他羞愧地低下頭,干咳一聲道︰「我、我當時,只是想留個念想。」

我撫一撫玉墜,遞給他道︰「應該的,你多次救我于水火,既然這玉墜我的救命恩人喜歡,那就送給你作為紀念吧。」

他擺手道︰「不不不,我救你不是為了求回報,朋友之間不該如此見外的。」

我略一思忖,狡黠地說︰「《詩經》里有一首詩‘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你還記得後面幾句嗎?」

他怔了怔,但仍嫻熟地接口道︰「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永以為好也……」

他看著不住頷首甜笑的我,忽地停了下來,略顯疲憊的雙眸中流露出驚悟和探尋的眼神。

我嫣然道︰「這首詩于我而言,應該改為‘投我以瓊琚,報之以木瓜。匪報也……’」我沒有說下去,相信以他的才智很快能明白我的意思。

他一時愣怔,半晌才不敢相信地問︰「你、你是認真的嗎?我不是、不是在做夢吧?」

我睨他一眼,抻了抻托著玉墜的手道︰「那你就繼續做夢吧,這玉墜你不要,我可以送給別人的。」

他霍然立起,一把奪過玉墜,欣喜若狂地說︰「要!當然要了!」

他將玉墜捧在手心里親了又親︰「我是高興得有些糊涂了,這可是我們的定情信物啊!」說罷,他小心翼翼地將玉墜掛到了革帶上,又像一個天真無邪的孩童一般,興奮地手舞足蹈。

「小心你的傷……」我提醒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完,他就捂著傷口腳步踉蹌了。

我忙過去扶住他,嗔道︰「你怎麼跟個小孩兒似的,身上的傷也不顧了嗎?」

「我、我太高興了!」我們離得很近,他身上好聞的氣息飄入我的鼻端。這樣的氣味我在他的斗篷上也感受到過,如今則更加清晰直接,令人迷醉。

「你快坐下。」我將他扶到凳子上坐好,想了想說︰「夜深了,你身上又有傷,要不,你今晚就留在這里休息吧?」

他滿不在乎地說︰「嗯,我也不放心你一個人,我的馬車就在外面,等你睡下,我就去馬車里歇著。你放心,我會好好休息的。」

「馬車?不行,我不許你睡到馬車上。」

「不睡馬車也行,那我就在屋外守著,跟上回一樣,這總行了吧?」

「當然不行了,哪有我一個沒事人睡屋里,讓你一個受傷的人守在屋外的道理?你、你與大娘情同母子,你就不能在她的屋里睡一宿嗎?」

他剛欲展顏,旋即眉頭深鎖道︰「那怎麼行,萬一被人瞧見,不知道又要傳出什麼話呢?女子名節重要,你就別管我了。」

我感動地看著他,堅定地說︰「從前我在乎那些,是因為我不想讓別人誤會,更不想令你誤會。可如今,沒了這些顧慮,我才不在乎別人怎麼想呢。我在乎的,是你是否安好。」

他一臉不敢相信,歡欣雀躍得仿佛贏得了全世界,臉頰上的酒窩深得足以盛下一盅酒。我記得,他在皇榜前得知自己進士及第時,都沒有這般的意外和高興。

「那你快睡吧,我就在隔壁,有事隨時喚我。」

是夜,我睡得無比地安穩和愜意。

原來,遵從自己的心,得到的回報是前所未有的滿足和幸福。

一夜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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