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卷 第四十三回 欲寄彩箋無尺素2

作者︰弱水三千何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右手和床欄鎖在了一起,我只能靜坐在床沿,看著程暮雲忙進忙出地打水,供我洗漱。

待我用左手洗完臉,他又換來一盆水道︰「你這只手動不了,我來幫你擦手吧。」

這些日子風餐露宿,兩個差役只要我不凍死、不餓死,哪里會管我的儀容儀表,我是真的很迫切地想把自己洗洗干淨。我看了眼被鎖得死死的右手,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那兩個酒鬼,一有好酒喝就連自己姓什麼都不記得了。」他擰著棉帕,忽地斂了笑容,遲疑地問︰「他們、他們沒有為難你吧?」

我尷尬地回答︰「態度差點兒是有的,別的倒也沒什麼。」

他松了口氣,拿著棉帕走到我面前,半蹲了下來幫我擦手。手心、手背,一個個手指,擦得小心翼翼、認真細致。

我干咳一聲,沒話找話地問︰「對了,這是什麼地方?」

他頭也不抬地回答︰「哦,這里是三州交界處,馬上就進入渝州地界了。」

我又問︰「你是如何得知我被流配一事的?」

他沒有回答,起身將棉帕放回銅盆里,又搬了個錦墩坐到我對面,肅容道︰「我正要問你,你中書舍人做得好好的,深受太後器重,為何會突然被革職流配?我听說你的罪名是‘違逆懿意’,你無端端地怎會違逆太後呢?」

我淒然一笑,舌忝了舌忝唇道︰「這個,該從何說起呢?」

他正色道︰「我在家守孝,訊息不靈,很多事情也只是道听途說,你就從頭說起,從先皇駕崩開始吧。」

我從他手里接過茶盅,理了下思緒道︰「先皇去年十二月駕崩後,留下了‘國事有不決者,听取皇後懿旨’的遺詔。太後利用太子周煦為先帝守喪的一個月時間,做了一系列的安排。她先是給成年的宗室成員一一加封、籠絡皇族人心;然後調整了宰相班子,將親太子的幾位宰相閑置到了長寧,又將顧命大臣張彥由門下侍中改任中書令,並將政事堂改在了中書省;隨後將多名心月復派到經濟、軍事重地坐鎮;最後又詔令長寧的羽林軍奔赴永安。期間,從黔州傳來了廢太子周過世的消息……」

說到周的死,我郁悒萬分,為自己明明知道他可能的遭遇卻沒有為此做出任何努力而懊悔不已。

程暮雲沉默不語,低頭沉思片刻,幽然道︰「原來,太後早有準備。」

我不置可否,深吸一口氣繼續道︰「到了今年正月,周煦正式登基親政,他一面打壓親太後的官員,一面越級提拔岳父徐慈同和徐氏子弟,過了沒多久還想任命徐慈同為門下侍中。」

程暮雲听了,也是不住地搖頭嘆氣。周煦這幾樁事情辦得的確有些離譜。不過這一點上我也難辭其咎,眼看著他在錯誤的道路上愈走愈遠,卻沒有勇氣去提醒他!

我繼續說道︰「周煦要求中書令張彥起草任命徐慈同的詔書,遭到了張彥的堅決反對。周煦在盛怒之下還出手打了張彥,此事驚動了太後。第二日我就接到了草擬詔書廢黜周煦為庶人,流配均州的命令。」

「庶人?不是廢為常平郡王嗎?」他不解地問。

我抿了口茶,解釋道︰「太後起初是打算將周煦廢為常平郡王的,然而張彥一黨和文氏子佷均力諫廢為庶人,所以我最終接到的命令是‘廢為庶人’。但是三歲孩童都知道,郡王和庶人之間,有著天壤之別。這一點,看前太子的下場就知道了。」

這是我能說出來的,我沒有說的,是我想把對周的愧疚彌補到周煦身上,雖然我知道此事艱難無比,但如果我再不做點什麼,我怕自己會抱憾終身。

他咬著嘴唇默然頷首,忽地又睜大雙眼,緊張地問︰「然後呢,你做了什麼?」

我略帶得意地笑了笑,淡然道︰「我知道自己無力勸阻太後,便將此事告知了公主和安王。他們輪流去勸諫太後,卻屢次被張彥一黨和文氏子佷攪黃,無功而返。萬般無奈下,我只好暗地里草擬了兩份懿旨,並在盈盈的幫助下成功地偷梁換柱,最終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宣讀的便是那份‘廢為常平郡王,流配均州’的懿旨。」

他瞠目結舌,愕然道︰「什麼?你、你篡改了懿旨?」

我長吁一口氣道︰「是啊,當時太後和張彥都震驚萬分,文氏子佷更是氣得跳腳,但米已成炊、木已成舟,朝堂上的皇親貴冑和文武百官都听得一清二楚,他們想改也來不及了。」

我自嘲地笑道︰「其實太後將我定罪為違逆懿意,發落為革職流配,已經很顧念舊情了。我所犯的罪行,將我一人處死、不累及家人都算是輕的。不過由此可見,太後打心底里應該沒有真的想將周煦廢為庶人吧。」

程暮雲無奈地搖搖頭,又鎖著眉頭問︰「那公主和安王沒有為你求情嗎?」

「我被收押在天牢時,他們就第一時間來探視了,是我讓他們不要貿然去為我求情的。一則明面兒上總要有人對此事負責,二則為我求情等于得罪張彥一黨和文氏子佷,很容易成為他們打擊報復的對象。如果連他們都受到牽連,那誰來關照我娘和盈盈,誰來幫我安置我宮里的人呢?」

「也是。對了,盈盈怎麼樣?」

「她沒事,我一力承擔了。一個人受罰總好過兩個人都遭殃。我事先就安排盈盈與我劃清界限,事發後也避免與我接觸。對了,我正好想拜托你一件事。」

「盡管吩咐。」

「你幫我寫封信給盈盈,告訴她我有你關照,讓她莫要記掛。在太後身邊要切記謹言慎行、保存實力,只有等她站穩腳跟,才能替我在太後面前說話。還有,我流配的事讓她暫時不要讓鄭府知道,能瞞多久是多久。讓她模仿我的筆跡給我娘寫封信,就說我在永安一切安好,待時局穩定後再去接他們。」

「放心,一定辦妥。」他略一思忖,問︰「我尚有一事不明,張大人反對常平郡王我還能理解,這文氏子佷他們與常平郡王乃母家表兄弟,又不可能成為太子人選,他們這樣是為何?」

「不可能?你覺得不可能,只怕他們覺得有可能呢。」

他一臉錯愕,隨即苦笑著搖搖頭,默默地起身去搬錦墩。

我忽地想到一事,問︰「你還沒有回答我呢,你是如何得知我被流配一事的?」

他放好錦墩,道︰「哦,我縣縣令之子與我是同窗故交,是他告訴我的。京城入渝州的官道僅此一條,我想沿途一路趕來,應該能遇上你們吧。」

我心頭一暖,他如此及時的出現于我這個困頓潦倒之人而言,無疑令人有久旱逢甘霖般的意外和感動。

我正不知該如何言謝,他風淡雲輕地說︰「時辰不早了,你早點歇息吧,我去門外守著。」

這里地處偏僻,客棧本來就不大,我們到的時候只剩兩個房間了。兩個差役佔了一間,我正琢磨著我和他兩個人要怎麼睡,他竟然說要去守門。我可不是受封建禮教思想束縛的古人,條件不允許的情況下男女同室也沒什麼,于是我說︰「天寒地凍的,門外怎能睡?這里有兩床被子,不如……。」

他容色一緊,蹙眉道︰「那怎麼行,男女授受不親,女子的名節要緊。你放心,我自幼習武,身強體壯,一宿不睡都無妨。你手不方便,我替你蓋好被子再出去吧。」

我遲疑著躺了下來,待他替我蓋好被子,感激地說︰「那你把剩下那床被子拿走吧,左右我也用不著。」

他囅然一笑,俯身捧走了被子。

這一夜,我睡得特別安穩,許久難覓的好眠,希望遠在均州的周煦也能睡得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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