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卷 第三十一回 人生何處不相逢4

作者︰弱水三千何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一開始,虎娃跟我們玩得挺歡的,大約半個月後就日漸消沉了起來,不願多吃,不願多說話,常常望著窗外發呆。

我和程朝陽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一日虎娃入睡後,我和他走到院子里商量起來。

此時天色已晚,夜深如墨、月華如水。

程朝陽靜靜地走在我前面,忽地轉身,一臉愁容地說︰「虎娃現在應該是最好動最貪玩的時候,這樣下去可不行啊。」

見他如此關心虎娃,我心中頗為感動︰「是啊,這可憐的娃,小小年紀就遭此變故,還得一直躺在榻上養傷。就算換做是成年人,半個多月躺下來,也不免要消沉的。」

他仰面嘆息道︰「哎,也是。其實如今虎娃的傷也好了不少了,如果能帶他到市井、郊外好好轉轉,他的心情或許就能好起來。」

他側頭以手支頤,一個手指在鼻端來回摩挲,然後興奮地說︰「不如我們找幾個穩健的轎夫,抬虎娃出去逛逛如何?」

我腦中靈光一閃,問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們可以帶虎娃坐上轎子出去玩。」

坐轎子?他這麼一說,我猛然想到後世腿腳不便的人都坐的「神器」——輪椅!我便笑吟吟地說︰「那倒不必,我有更好的主意。」

「什麼主意?你快說。」

我得意地笑了笑,把輪椅的原理說了給他听。我還沒說完,他就恍然道︰「你說的這個‘輪椅’,與諸葛武侯發明的木輪車有異曲同工之妙啊,不過你不提我還真沒想到。」

沒想到早在三國時期就已經有類似輪椅的工具了,倒是我孤陋寡聞了。我訕然道︰「那我們先畫個圖樣出來,然後找巧手工匠打造一架。」

他面帶得色地說︰「不必那麼麻煩,我兒時就跟著師父打造過木輪車,我再稍稍改進一下便是,此事交給我就好。」

在我眼中復雜無比的事,被他說得那麼輕巧,令我頗為意外。為虎娃制作輪椅這件事,就這麼定下來了。

了了這筆心事,我忽地又想起一事,急道︰「對了,楊翁楊婆死得那麼慘,他們的……」

沒待我說完,程朝陽便回道︰「你放心,我已將他們妥善安葬,待虎娃痊愈,我會帶他去祭奠二老的。」

我欣賞地看他一眼,頷首道︰「程兄有心了,楊翁楊婆是我的恩人,到時候我也一起去看望他們。」

幾天後的一個休息日,我正在房里教小杰和虎娃認字,家僕來報,說程郎君在府門外求見。

走到門口,但見程朝陽一身銀灰色竹紋長衫,靛青色闊腰帶,正在將一個大家伙從馬車上卸下來。

他滿面春風地朝我招手︰「鄭三娘,你快來看。」

我走近一看,這是一架純手工打制的輪椅,椅子下面裝了兩個大輪子,後面還帶了一個小輪子,呈穩定的三角形。

起初我還擔心全木打制的輪子會不會太重,推起來費勁,此時我發現輪椅除了輪子和腳踏板是木質的,供人乘坐的椅子則是藤質的,這樣顯然能減輕不少分量。

我贊許地看了他一眼,半信半疑地問︰「這才幾日的工夫啊,你那麼快就做好了?」

「那倒沒有,我一個人做的話,起碼也得個把月,那虎娃豈不是還要消沉那麼久,我找了幫手。」他拍了拍椅子,問︰「怎麼樣?與你想象的一樣嗎?」

「那要試過了才知道。」輪椅抬進大門後,我迫不及待地指了指椅子︰「你坐,我來推。」

他略一錯愕,還是爽快地坐了上去。我推起輪椅就往虎娃的房間走。輪椅設計得很精巧,只消輕輕一推,輪子就咕嚕嚕地往前轉了。現在坐的是一個高大的成年男子,如果換成是虎娃,那肯定更輕便了。

于是我們接了虎娃、小杰和盈盈,帶上茶水和點心,一行人興高采烈地就去郊游了。

一路上,虎娃的興奮超出我們的想象。他對什麼都好奇,點點這個,問問那個,好像一下子變了個人似的,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我和程朝陽默契地對視了一眼,慶幸我們的辦法奏效了。

買了一些稀奇的小玩意後,听得路人在議論,說是新昌坊附近有胡人在表演雜耍,很是精彩。

兩個孩子一听有雜耍,便嚷著要去看。待我們趕到那里時,雜耍攤前已經圍了不少百姓。

正在表演的是傳統的頂碗項目,一名身著金粉色羅紗薄裙的少女,頭上頂了一摞瓖邊白瓷碗,在悠揚的琴聲中,忽而臥倒,忽而躍起,做出各式令人嘆為觀止的柔美動作。

小杰和虎娃看得津津有味,興高采烈地拍著小手。但是于我這樣看過後世各種高難度雜技的人來說,這個節目未免有點小兒科了。

不一會兒,少女停下謝了幕,報幕的壯漢說,下一個節目是「長竿刀舞」。

說罷,壯漢唰地月兌下了外套,露出堅實壯碩的肌肉,在陽光下熠熠發亮。他隨手操起一根數丈長的木竿,繼而大吼一聲,將長竿穩穩地頂在了自己的頭上。長竿有碗口粗,頂端像樹枝似的有四個分叉,光是這根竿子就該有不少分量,但壯漢面不改色,氣不喘。

同時,又有兩名壯漢在一旁扎起了馬步,十來名高矮不一的少年,一個個利索的凌空側翻,旋即以疊羅漢的方式疊到了長竿一般的高度。頂端的男娃,約莫只有六七歲,又一個漂亮的翻滾,就穩穩地站在了長竿的枝丫處,隨後另有三名男娃也紛紛落到長竿頂部。表演引得眾人一陣尖叫喝彩。

當下有人連番扔出數把刀戟,四名男娃眼尖手快,一一接住,兩兩對舞起來。底下頂竿的壯漢隨即撐開雙手,開始緩緩原地轉圈,而男娃們個個神色如常,四平八穩地站在竿頂,你來我往地比劃著,一招一式甚是漂亮。

如此精彩的表演,連我都未曾見過,眾人更是看得目不轉楮、如痴如醉。我低頭看了一眼正在全神貫注觀看的虎娃,憐愛地模了模他的小腦袋。

待我抬頭再看時,仿佛听到一記噴嚏聲,就見一個男娃打了個哆嗦,手中的刀戟竟然被打飛了出去,一聲利器刺破長空的銳響,刀戟在空中劃出一條完美的弧線。

我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忽覺身邊刮起一陣涼風,一團灰影翻卷而起,隨即傳來一記刀劍出鞘聲。

順著灰影的方向,我發現掉落的刀戟正朝一個妙齡女子的頭頂飛去。女子花容失色,嚇得連躲避都忘了。

就在刀戟離女子不到一尺距離時,忽聞「當」的一聲,刀戟被一把明晃晃的長劍擋開,旋即墜落在地。

我這才看清那團灰影正是程朝陽,他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差點暈厥的女子,並迅速將劍插回腰間。

此時,人群中爆發出熱烈的掌聲。

我和盈盈忙帶著兩個孩子趕了了過去。妙齡女子身邊已經多了一個丫鬟模樣的小姑娘,驚魂未定地扶著女子,兩個人正不停地在向程朝陽道謝。

女子看起來與我一般年紀,面容清麗、衣著華美,嘴角下方長了一顆美人痣,看得出是大戶人家的娘子。一番寒暄後,女子再次道謝告了辭。

我看時辰不早,便帶大家找了個食肆坐下,點了一些可口的食物和清涼的飲料。

閑談間,盈盈饒有興致地問程朝陽︰「程大哥,我听姐姐說你經常游歷四方,你都去過哪些地方?」

程朝陽放下筷子,娓娓道來︰「我從家鄉渝州一路北上,沿途經過巴州、梁州、雍州、商城等地。我自以為見多識廣,到了京城才發現,原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萌生了將來要到京城求學的想法。」

說起商城,那年隨周煦赴商城賑災的情景一幕幕仿佛就在眼前,大片的旱地、無數的災民、布施的大棚、明晃晃的飛鏢、紛亂的場面,還有那個身手矯捷、仗義相助的少年……

我依稀記得,少年說他姓程,渝州涌泉人士,那次也是游歷至商城。

我忽地心頭一動,極力地回憶起少年的模樣。只是時隔數年,成長中的人本身容貌變化就頗大,況且當時只是匆匆數瞥,場面又相當混亂,記憶中少年的模樣已模糊不清。

我定定地看著眼前的程朝陽,隱隱覺得,他和少年是有幾分相似的,否則地震後我第一眼見他時,為何會覺得似曾相識。

帶著疑問,我試探著說︰「商城原本是個物阜民豐的好地方,只是前些年連遭大旱,听聞至今都沒有恢復元氣呢。」

程朝陽微微黯然,道︰「確實,幾年前我途經商城時,曾親眼目睹了那里河干土裂、餓殍遍野的慘況。幸虧當時朝廷派了趙王到商城賑災,情況才有所好轉。」

我下意識地伸手撫了撫當年受傷的肩頭,不禁面上一熱,目光落在他的腰間,淺笑著問︰「程兄,你腰間的軟劍,是一直隨身攜帶的嗎?」

他頷首︰「是啊,我年少時尚武好斗,如今雖然改了習性,但仍是保留了隨身佩一把軟劍的習慣,作防身之用。」

這個時候,我幾乎可以肯定,他就是我們在商城賑災時偶遇的那個俠義少年!是他,在第一時間內擊退刺客救下了月復背受敵的周煦,是他,不顧危險為我吸出了飛鏢上的巨毒,救我于危難。

這真是「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啊。有一瞬間我有和他相認的沖動,但當時我是女扮男裝跟在周煦身邊的,這一點我難以解釋,只好作罷。

此後,我們一有時間就帶虎娃出去,太陽大就躲到河邊的樹蔭下唱歌、釣魚、做游戲;沒有那麼曬的時候就到市井街坊去听戲、購物、看雜耍。

虎娃的精神愈來愈好,傷處也恢復得很快,逐漸能地下挪步了。他不能去上私塾,我就請了一個老先生,給他啟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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