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離開家門，白小姐繼續拉著陸離往前走，但發現沒拉動。
她回過頭，眼神疑惑，「陸先生？」
陸離抬頭看著四周的高樓大廈，默然不語。
旁邊跟上來的洛芊凝撐開洋傘打在頭頂，另一只手中的折扇遮住下半張臉，「她看不到的，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是的，此刻周圍的高層住宅樓、小區花園、汽車、器械。
一切都覆蓋上一層扭曲的漆黑色植物。
植物上開著純白色的牡丹花。
路上原本正在趕路去上班的行人也都身體化作干尸，干尸上長滿了各種扭曲的植物。
甚至有的人和寵物貓狗都變成了類似植物扭曲在一起的樣子。
但無論何種模樣，這些植物上都盛開著艷麗的白色牡丹花。
這活月兌月兌一幅末日到來的景象就這麼出現在陸離面前。
他抬頭看著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以及天上的月全食，心里嘆了口氣。
這感覺跟《黑魂III》里最後余火熄滅之前差不多。
「陸先生？」
面對白小姐又一次的疑問，陸離什麼都沒表現出來，「走吧，去民政局。」
這種事情之前洛小姐跟他說過。
世間的一切都有信息量的存在。
只不過有多有少。
信息量越多，就代表整體強度越強。
直到世界的上限容納不下，就會把他們踢出世界。
這也就是所謂的「破碎虛空」、「飛升」等等等等。
但洛小姐和白小姐實在太強太強了。
她們本身的信息量就已經超過了整個世界。
所以世界會被污染，世界顛倒什麼的真的只是她的被動技能，而且隨著污染加深，顛倒的程度也會加深。
不過陸離可以放心，這個世界根本等不到呼吸會死這種顛倒程度就會崩解。
白小姐其實也是一樣。
她是夢與自然的妖怪，到了最後，所有人都會在夢中死去，然後世界的養分被夢境之種榨干，最後漸漸變成她認知中的那個世界的模樣。
拯救世界的方法只有一個。
洛小姐也說了。
等待白慕離死亡就可以了。
她們這種概念級別的妖怪死掉之後不會留下尸體，那自然也不會留下信息。
在白慕離死後，她也會離開。
陸離當然是想讓她離開的，但又有點兒小糾結。
他問她為什麼。
銀發異色瞳女孩兒只是俏皮地擠了擠眼楮，說了一句話。
「因為我想做的事情已經完成了~」
陸離不知道她想做的事情是什麼。
相親？
還是跟自己相處了不到三天的時間？
陸離搞不明白。
但搞不明白的事情不去想就可以了。
盡人事听天命，他已經把他能做的全都做了。
一路來到民政局。
民政局自然是開著門的，但已經變成扭曲樹屋的民政局里自然也是沒有活人的。
裝模作樣的填好表格，洛芊凝幫忙拍完了照片，打出了結婚照。
陸離和白慕離的那兩本上，出生年月日都是1992年12月31日。
「這是對她的憐憫。」
洛小姐閉上左眼給了陸離一個wink，順便也亮了一下自己的結婚照。
上面她的出生年月日是2003年1月1日。
「人家是永遠十八歲的美少女嘛~」
面對陸離的死魚眼，她是如此回答的。
白慕離沒在意她說的話。
或者說除了陸離之外的一切她從來都是無所謂的。
不過現在她有了新的珍寶。
那就是捧在手中細細摩挲著的小紅本。
溫潤的質感並不能讓她腦補出畫面，但她依舊視若珍寶。
雖然在她眼里，自己不過只是捧著一灘腐臭的爛肉罷了。
陸離的心情也有些復雜。
一天之內，自己就結了兩次婚。
然後兩位新婚妻子一個馬上要死掉，另一個也要離開這個世界並且大概永遠不會再見。
結婚不到一天就變成鰥夫什麼的怎麼感覺這麼奇怪？
不過說實話，領了結婚證這件事他內心倒是沒什麼波動。
白小姐就要死了這件事，他其實也沒什麼撕心裂肺的痛苦。
就是有點兒淡淡的傷感。
那種感覺很難形容。
大概是可憐吧。
收回心思，陸離把屬于自己的兩本小紅本揣進兜里。
然後他掏出香煙，ZIPPO打火機清脆的聲音響起。
青煙裊裊升上夜空。
「嘶——呼——」抽了口煙，陸離問道，「還有一段時間吧，現在做什麼？」
「當然是做夫妻間該做的事咯。」洛芊凝似笑非笑。
「這件事請容許我拒絕。」陸離叼著煙淡淡道，「給不了你們幸福，我不會做那種會後悔的事情。」
他大學畢業的時候分手的那個女朋友就是這麼跟他分手的。
他沒那麼愛那個女孩兒。
也許只是為了找個伴兒，也許只是隨大流。
大家都談戀愛了，那自己也談一個好了。
于是那個女孩兒跟他表白，他就同意了。
他們一起上課、一起吃飯、一起去圖書館。
就這樣過了四年。
女孩兒央求他去對方的城市。
他拒絕了。
畢業那天，她哭著想跟他出去開房。
他同樣拒絕了。
注定不能在一起，他覺得不能害了她。
她沒說什麼，轉身離開。
他被拉黑，從此再無聯絡。
現在想想，她大概已經結婚生子了吧。
陸離對白小姐洛小姐的態度也是如此。
注定不會有結果，那就不要傷害她們，也不要給自己留念想。
洛小姐也沒生氣。
當然，白小姐也沒生氣。
她只是歪歪頭，平靜問道︰「陸先生，你愛我嗎？」
「不愛。」陸離叼著煙說出了他的想法，「只是有好感的那種喜歡，像你們這樣性格好、漂亮、身材好、氣質好，然後還無條件對我好的女孩兒，恐怕我很難不喜歡。」
但也僅僅只是有好感的喜歡。
談不上愛情。
也許再相處一段時間，這種喜歡會變成愛情。
但現在這不是沒時間嘛。
陸離二十八了，可不是那種為了生理和面子就會不顧後果去追女孩兒的青春少年。
越是成熟，考慮的東西就越多。
就比如他對兩個女孩兒有好感，但依然覺得她們離開才是最好的結果。
那樣這個世界才能恢復正常。
白小姐的故事他很感動，也很同情。
但成熟的人是會做選擇的。
如果可以，他當然想她活下去，也想她們都留下。
但一樣也做不到，那不如順其自然。
白小姐笑了。
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溫柔。
「果然，是陸先生會說的話呢~~」
旁邊洛小姐的眼眸同樣溫柔，「所以才讓人欲罷不能啊」
白小姐沉默著摩挲著小紅本。
然後她把小紅本收了起來，忽然低聲嘆息，「我有點兒後悔，我忽然不想死了。」
總是會膨脹的。
生物的追求永遠不會得到滿足。
她舍不得死，她想能一直活著陪在陸先生身邊。
可她的本源已經幾乎毀掉了。
剩下的那部分支撐到現在也即將消耗殆盡。
很快，她就會湮滅。
回過身，她「看」著洛小姐，「所以能把你的生命交給我嗎。」
她背對著陸離，臉上的表情只有洛芊凝才看得到。
洛小姐臉上露出些許悲傷和不忍。
但這悲傷和不忍不是因為白慕離，而是她馬上要傷害到陸先生。
她放下了扇子，並說道︰
「白慕離不會被陸離穿胸而死。」
撕拉——！
白小姐嘴角流淌而下的鮮血染紅了胸前衣襟。
她緩緩低下頭，看到的是一只手。
一只從背後穿胸而過的手。
陸離驚慌失措地抽回手臂，抱著倒在他懷里的白小姐緩緩坐下。
「這」
白小姐躺在他懷里，笑容依舊溫柔。
她金色的眸子里倒映著他的影子。
「陸先生，夫妻之間是可以親吻的吧。所以能不能吻我一下？」
陸離沒說話，只是緩緩低下頭，覆蓋了她的唇。
很軟，很潤。
但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陸離依舊坐在地上，緩緩點上第二支煙。
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血雨。
但陸離並沒有淋在雨中。
他側過臉，看到的是洛小姐那張明媚的笑臉，「哎呀呀~~想找我報仇可是沒用的哦~陸先生你太弱了嘛~~」
她雖然在笑，但眼眸深處的痛苦和恐懼還有不安卻被陸離看的一清二楚。
「別傻了。」陸離抬手敲了她一個腦瓜崩，「是白小姐想死在我手上的吧，她背對著我肯定跟你說了什麼。」
洛芊凝一怔，眼眸深處的痛苦、恐懼、不安全都消失了。
她只是怔怔看著陸離，輕聲呢喃著︰「果然是陸先生呢」
一直都是這麼成熟可靠。
「只是還是有點兒不舒服。」陸離叼著煙抬頭看著雨幕中的夜色，「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白小姐白慕離，她還真是不負責任。」
他默默抽著煙，靜靜體會著內心深處的惆悵。
不知過了多久，洛芊凝忽然道︰「白慕離沒死。」
陸離一怔，瞬間抬頭，「什麼意思？！」
「那個笨蛋，根本一點常識都沒有。」洛芊凝撇撇嘴，「我們是概念妖怪，只要概念不滅，就永遠不會死。她是夢和自然的妖怪，只要依舊有夢和自然的存在，她就不會死。
「現在的她，可能就在什麼地方默默重生吧。」
洛芊凝打了個響指，陸離懷里忽然多出了一盆花。
一盆散發著淡淡白色光芒的盛開著的牡丹花。
「只要這朵花沒枯萎，那她就還活著。」
陸離怔怔看著手里抱著的牡丹花。
半晌，他抬手捂住臉，沒有讓洛小姐看到他的表情，「真是太好了」
洛芊凝看著他的側臉，秀眉微蹙，露出一個像是哭出來一樣的笑容。
六萬多次的「初次見面」，陸先生，你會因為我露出這種表情嗎？
是的。
她已經重復見過陸離六萬多次了。
在還沒有找到通道的時候，她就能進到這個世界。
因為她是擁有著「顛倒程度能力」的妖怪！
所以她已經有過六萬六千五百三十五次與陸離的「初次見面」。
可這個世界只能承受她三天的時間。
三天一到，世界就會崩解重置。
一同重置的，還有陸先生的記憶。
每一次的初次見面，她都要隱藏好自己的悲傷，把最明媚的一面展現在陸先生面前。
每一次每一次
後來，她有了個好辦法。
她知道一個妖怪，也對陸先生有著不在她之下的執念。
于是，她誘導了對方。
沒錯，就是白慕離。
白慕離也果然按照她的劇本擠進了她的通道。
也同樣按照她的劇本在三天後迎來了「終結」。
並且是「死」在陸先生手中。
這樣，她所剩無幾的殘破內核就會在洛小姐的安排下進入陸先生體內！
因為內核太過殘破，所以世界不會被重置。
也因為內核位格太高，所以世界如果被重置的話陸先生的記憶不會被重置！
所以這才是她的最終目的！
她要讓陸先生從此不會跟隨世界一起重置！
這樣下次再見面的時候，她就不用說「初次見面」。
可現在還不是時候。
現在的陸先生，還不是陸先生。
所以最後一步，她會撐爆這個世界讓世界重置！
但是陸先生不會被重置！
然後等下去。
等到陸先生成為陸先生為止！
她忽然吻上了陸離的嘴唇，在陸離驚訝的表情中狠狠咬了一口。
松開他的唇，她輕輕舌忝著嘴唇上的血絲，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陸先生，這次你不會忘了我吧。」
「就你這種讓人搞不明白的家伙想忘掉也難。」陸離舌忝了舌忝下嘴唇的傷口，絲絲抽痛讓他眼角微抽，「所以你到底想干嘛？說實話比起白小姐的那種瘋狂的執著，洛小姐，你才是那個讓我更害怕的女人。」
「為了什麼呢我也在尋找答案呢。」
她忽然湊到陸離耳畔，輕聲呢喃。
「陸先生，我在過去等你。」
陸離一怔，剛要開口詢問，可洛小姐已經消失不見了。
同時，世界開始崩解。
一切開始重置。
除了陸離的記憶
不知在何處。
不知在何時。
一團腐爛扭曲的血肉忽然凝聚成人形。
她摩挲著手中的小紅本，抬起頭，毫無焦距的金色眸子不知看向何處。
「陸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