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入夜,黍離館的大門竟然還開著,就像是專程等待著有人拜訪一般。這里白天看著書香縈繞,夜里卻是有些人,門口的一對石獅子大張著嘴,仿佛要將人吞吃入月復。
「門開著?」安听站在門口頓了一頓。
正猶豫之際,里邊有一人走了出來,正是白日里充當考官的常愈。他徑直走到安听面前︰「顧九姑娘里邊請,元璣先生已經等候多時了。」
「元璣先生知道我要來?」安听越發覺著那山羊胡子老頭不簡單。
「是的,先生料定了姑娘一定會就白日里的事情問個清楚,只是以為姑娘會來的更早一些。」
黍離館里邊另有一番天地,和外面看起來的莊嚴不同,這構造仿佛顧府的後花園,景色十分優美。院子里是巨石搭建的袖珍山水,有一汪清泉自外邊的河流中引來,看起來令人心曠神怡。
一路欣賞過來,常愈便將她們帶到了後堂。這里和元璣先生所住的屋子較近,又是個適合見客的地兒。
「先生,顧九姑娘到了。」常愈在門外通報了一聲,里邊慢悠悠的傳來一個蒼老的應答,他便將門打開,帶著安听主僕倆一同走了進去。
那山羊胡子老頭已經換了一身干淨的衣袍,不再像白日里抱著掃帚的樣子,只是那衣裳裹在他瘦小的身軀上,顯得有些滑稽。
「安听見過元璣先生。」知曉這位先生身份尊貴,安听便先規規矩矩的行了個禮。
元璣眯了眯眼︰「你不是顧家九姑娘嗎?為何自稱姓安?」
安听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問這麼個問題,但仍認真解釋道︰「顧家是我的表親,因機緣巧合在顧府長住,又因年齡比八位表哥表姐要小一些,才被稱作顧九姑娘。」
「原來如此。」元璣模著胡子點了點頭,「你來找老夫,是要問那最後一題的事吧?」
「正是。」安听開門見山道,「先生白日里吃了多少種水果,我自信一直記著,確是七種無誤,為何先生卻判定我是對的?」
「哦?你知道是七種?」元璣仔細打量著她,「那你填上三種作甚?」
安听急著發問,竟忘了掩飾,一下子就直說了出來。這下張了張嘴,也不知該如何圓過去,總不能直說不想上元璣先生的課吧?
不過即使她不說,元璣也已經猜到了大半。
「你數的不錯,的確是七種,不過」元璣捋一捋胡子,伸手直直的指向安听,「這沒什麼要緊,老夫就是要選你。」
「為什麼?」安听回憶一圈,也不知自己如何得罪了他。
元璣攤了攤手︰「因為老夫看出來了,你不想上老夫的課。」
「啊?」安听一臉懵,這是什麼鬼邏輯?怎麼擠破腦袋要進來的偏不要,不想來的還非得按頭來上課?這強人所難鬧吶!
「這太不同尋常了!從老夫開始教授學生起,就從來沒有誰不想上老夫的課,連皇子公主都是爭著搶著要來。你這個女女圭女圭,怎麼會不想上老夫的課呢?」元璣揪著眉頭,看起來確實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
安听心想著,大概這就是向來一帆風順的人,突然遭受到生活毒打的模樣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元璣先生莫怪,其實我是非常想上您的課的,但無奈家中還有一位姐姐,也很想上您的課。以姐姐的年歲,很快就要婚配,怕是錯過了這回,以後便再沒有機會了。所以我權衡再三,便想著先將機會讓給姐姐。」
元璣一雙小眼楮緊盯著她,盯著她越來越心虛,正要再出言解釋之時,他突然開了口。
「老夫不管你什麼原因,總之你不想上老夫的課,老夫就偏要你來。」
安听無語,這人真的教出過兩代帝王和好幾位皇子公主嗎?這任性妄為的程度哪像是個老頭,分明連三歲小孩子都不如嘛!
可惜他身份擺在那兒,怎麼說都得要恭恭敬敬的才行。
「元璣先生誤會了,我沒說不來,只是先緩一緩,等下一次」
「你就這麼篤定你下一次一定能通過嗎?」听元璣的聲音,似乎有些不高興了。
安听的話被他堵了回去,只能小聲的嘀咕著︰「這次要不是您強行通過,不也是沒過嘛!」
靜候了一會兒,安听正想著自己還要再說些什麼,元璣突然擺了擺手︰「罷了罷了,你實在不想來,老夫也不能強人所難,回去吧,回去吧!」
這就松口了?安听有些詫異,但仍道了謝,找著門便往外沖。
只听元璣在身後嘆道︰「現在的學生們啊,個個懈怠,不思進取,竟連顧家的子孫也是如此了。不像當年的顧滄穹,顧柳淵,上起課來比誰都積極」說完悄悄眯著眼,拿余光往門外瞟,果見安听又折了回來。
「你怎麼又回來了?不是不想上老夫的課嗎?」元璣故作不屑道。
「先生剛才是否提到了顧柳淵?」見他點了點頭,安听又道,「顧柳淵是我母親。」
元璣的臉上有得逞的笑容一閃而過︰「是嗎?那你們母女倆可大不一樣。當年你母親在老夫這兒上課的時候,勤學好問,那比要科考的男兒們還積極呢!」
「母親她」安听回憶起小時候母親教自己識字的場景,隱約能想象出她在私塾里的模樣,頓時眼中竟噙了些淚來。
「當年老夫只收十一個學生,你母親落了選,每天追著老夫要來上課,最後實在拗她不過,才添做十二個學生。你母親是個好學生,後來老夫每回都多收一個學生,還是礙著你母親的功勞呢!」元璣看似也陷入了回憶。
「這里有母親小時候的味道。」安听抿了抿嘴,忽的做了一個決定,「先生,我願意上您的課。」
這在元璣的意料之中,他輕輕點了點頭︰「好,開課那天準時來報到,去吧!」
見安听離開以後,常愈便匆匆走到元璣身邊,他在旁邊一直听著,卻是有些不解。他跟在元璣身邊這麼久,方才的話都沒听他提起過。
「先生,您還教授過顧九姑娘的母親,這可真是巧了。」
元璣露出頑童一般的笑容︰「我沒有,我編的。」
「啊?」
「不這樣說,她哪能乖乖來上課呢?」元璣又用力捋了捋胡子,常愈心中忐忑,生怕他一下不慎,把那稀少的胡子全扯下來了。
「先生,學生覺著,您非得讓顧九姑娘進私塾上課,肯定不是您剛才同她說的那個原因吧?」常愈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出來。
「當然不是,老夫會那麼無聊嗎?」
「那是為何?」常愈實在好奇,便刨根問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