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維城，十六點四十五分。
滿城的熊熊烈火直沖天際，為凜冬的傍晚染上了一抹不屬于夕陽的血紅；自聖徒歷一百年後和平了將近兩年之久的克洛維城，再度被勾起了恐怖的回憶。
甚至，還猶有過之。
宛若煉獄的火海之中，毫無道德底線的燒殺搶掠，和絲毫不留情面的沖突在街巷之間無休止的上演︰鎮壓兵變的風暴軍團和叛軍在作戰，兵變的叛軍在和游擊打冷槍的民兵作戰，民兵們又要和趁機哄搶財物的逃兵，罪犯以及黑幫分子們作戰，黑幫們在和一邊看押俘虜，一邊努力維持秩序的白廳街警察作戰，警察們則得和被風暴軍團遺漏，僥幸躲過第一輪反擊的叛軍作戰……
所有人都必須拿起武器，保護自己和親人朋友的生命財產；你的敵人也不僅限于全副武裝的叛軍和趁火打劫的強盜土匪，甚至包括曾經被你欺負過的普通人，往日不和的鄰居，早已因為財產分家的親戚……
誰也不知道街頭拐角突然冒出來的報童，帽子和背囊里是不是裝著滿載六連發的左輪槍，或者已經拔掉了引信的手雷。
盡管路德維希已經提前預料到會有這種情況發生，甚至提前做了不少準備，找到獵槍俱樂部的埃里希教員以及王家軍事學院的院長，發動俱樂部成員和學校里的學生聯手，配合警察們維持秩序，但結果卻收效甚微。
因為學生和軍官們缺乏維持治安的經驗，導致了不少反作用︰部分人根本分不清哪些是民兵，哪些是剛剛洗劫過商鋪的強盜，一股腦的選擇武裝鎮壓，導致了不少無辜傷亡。
甚至這都還不是最壞的結果…還沒畢業的學生們對于向普通人動用武力十分顧忌，結果就是暴徒們根本不懼怕他們的口頭威脅，原本還能壓制的局面迅速惡化，還要白廳街警察派兵協助鎮壓，連帶著被洗劫的商鋪和公寓樓房打成了廢墟。
折騰到最後，除了武裝力量充足的奧斯特利亞宮，王家軍事學院，陸軍總部奉獻宮，具有特殊的意義克洛維大教堂，聖艾薩克學院之外，往日繁榮和平的內城區都找不到一處還能稱得上「安全」的角落。
而宛若泥潭的克洛維城，也讓所有陷入混亂之中的各方勢力逐漸有了模湖的界限。
一方面三個小時的快速反擊，已經將風暴軍團的戰斗潛力消耗的所剩無幾，再怎麼爭分奪秒也不得不稍作休整了；另一方面被逼到生死關頭的內城區叛軍們也終于展現出了他們的真正勢力，整合起了一個個被打散的連隊，硬生生抗住了內外城區的兩面夾擊，沒有立刻被擊潰。
甚至現在對他們威脅最大的敵人都已經不再是風暴軍團和投誠的兵變部隊，而是此前被反復蹂躪的民兵武裝——潰退的防線雖然能保證不留給風暴軍團太多戰利品，但還是有很多是來不及帶走的；急于快速推進的風暴軍團，很顯然也不可能為了這些打掃戰場。
于是除了小部分，例如步兵炮什麼的被白廳街警察回收外，其余大量的火藥桶，彈藥箱都落到了民兵武裝手里，用土炮，簡陋投石機和大號彈弓，「原物奉還」給了龜縮死守的叛軍。
只是這種情況顯然不可能持久，數萬士氣低落的叛軍被堵死在內城區里，饒是他們再怎麼負隅頑抗，被消滅也只是時間問題。
蜷縮在已經破爛不堪的廢墟內，從凌晨戰斗到下午，幾乎沒有過休息的叛軍士兵們饑腸轆轆的眺望著遠處亮如白晝的沖天火海，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能不能看見第二天的太陽。
……………………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奧斯特利亞宮內，一臉決絕的是索菲亞根本不等路德維希說完，就直接否定了他的提案︰「放過兵變的將軍，甚至答應事後不再追究…這種事情想都不要想！」
「可是……」
「沒有可是！」少女再度毫不客氣的搶斷道︰「我也不是什麼完全不講道理的人，我明白政治的核心就是妥協；但有些事情是絕對不能退讓的，否則只會讓別人將你的仁慈當做是軟弱！」
「那兩位沒有進入內城區燒殺搶掠，並且主動向我方投誠的將軍，可以視情況寬恕他們的罪過，甚至賜予一定程度的封賞也未嘗不可；但那些進入了內城區，大肆屠殺搶掠，還威脅到了王室安危的家伙，無論官兵，都必須被嚴懲！」
「這就是我，新晉內閣陸軍大臣給出的建議。」利落的放完狠話，索菲亞起身望向坐在上方的安妮王後，提起裙擺屈膝行禮︰「還請陛下裁決。」
盡管是在偏廳，但站在下方的路德維希也還是連忙緊隨其後，不情願的撫胸行禮——至少現在，這位王後是他們手中最大的底牌，值得給予她起碼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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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微微頷首，卻並沒有立刻給予答復；她很清楚或許索菲亞對自己更加忠誠，但在軍事方面，顯然路德維希的經驗貌似更加值得信賴。
「不得不承認，我很贊成陸軍大臣的部分觀點，但我並不是卡洛斯二世陛下，只是暫代攝政之人，自然應當盡可能听從更多的諫言；說說您的顧慮吧，少將。」
「遵命。」
畢恭畢敬的路德維希內心暗自松了口氣，原本他最擔心的事情就是這位王後急于洗清罪名，為了證明自己替卡洛斯二世報仇而變得不理性。
「我的顧慮很簡單，雖然這些士兵和軍官堪稱罪大惡極，但實際上就我們目前了解到的情況，不少人實際上是受到了來自上級的哄騙，在完全不知情的前提下發動了這場兵變的。」路德維希沉聲道︰
「甚至他們當中的大多數，還誤以為是風暴軍團挾持了王室，入城的目的是為了解救和為死去的陛下報仇，並不是真的想要發動叛亂。」
「最重要的是，這六萬多人全部都是克洛維最為精銳的常備軍團，是抵御外敵入侵，拱衛王室的核心力量；如果損失慘重，對克洛維將是傷筋動骨的。」
「甚至包括那六位將軍…我個人不想過多評價自己的前輩，陛下或許也知道，我和他們的關系並不算好；但這些人都是克洛維最為頂尖的領軍者了；一下子失去六位，王國將很難立刻駕馭和控制城外的三十萬軍團；如果立刻遭遇戰爭和急需動員大量人力的工程項目，將很難實施動員。」
「你的意思是，因為他們很重要，所以無論做什麼都可以，是麼？」索菲亞冷哼一聲︰
「哪怕威脅到王室，也是可以被原諒的罪過？」
「這是你的理解，不要扭曲我想要表達的意思。」
路德維希無奈的嘆口氣︰「懲罰當然是必要的，但也必須適度，否則造成的損失不是現在的克洛維能夠承受的。」
兩人誰也無法說服彼此，只能等待王後的裁決。
就在這時……
「萬分抱歉，陛下。」
略有些疲憊的嗓音，伴隨著不緊不慢的腳步走進了樞密院的偏廳︰「看起來似乎因為在下孩子的緣故，讓您感到了一絲的為難呢。」
「總主教大人？！」
看清了來者的身影，安妮王後 地起身，連帶著還在對峙的索菲亞和路德維希也忍不住轉過頭去。
「願秩序之環祝福您，陛下。」路德‧弗朗茨低下頭去︰「還請原來在下的不請自來，是我讓門外的侍衛沒有傳喚的，主要是擔心會引來太多人的目光，那可能會對您產生某些不太好的影響。」
「哪里哪里，總主教閣下真是太細心了。」安妮王後已經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現在的情況正需要您這樣的長者來主持大局，替危在旦夕的王國貢獻智慧！」
「陛下謬贊了，本人只是克洛維大教堂的區區總主教，涉及到世俗事務，似乎還輪不到我這樣的老朽發言。」
「但這場兵變，卻有舊神派的因素在里面！」王後根本不打算給他「謙虛」的機會，也很明白對方既然主動來了，就不可能只是跑過來看熱鬧的︰
「情況您應該都是已經了解的，還望不吝賜教，說說您的見解。」
話音未落，索菲亞和路德維希同時緊張了起來，一動不動的緊盯著老人的表情。
面色平澹的路德‧弗朗茨微微起身，像是思考了陣，然後不緊不慢的開口道︰「對于究竟要不要嚴懲叛亂的士兵和軍官，我似乎沒什麼提建議的資格，但有件小事，還請陛下稍微留意。」
「哦，請說。」
「據我所知，您似乎已經打算寬恕兩個進攻叛軍的軍團，可問題在于，他，們也同樣在克洛維城內燒殺搶掠了，只是沒有進入內城區罷了。」
「如果就因此而寬恕他們，會不會讓佔據了克洛維城四分之三，乃至更多比例的外城區民眾們，因此而產生被拋棄，甚至與王室離心離德的想法？」
……………………
「很簡單，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看著面前兩人質疑的眼神，小佩里戈爾露出了神秘的微笑︰「諸位不妨想想，對于剛剛失去了國王，急于結束這場兵變的王室和樞密院而言，他們現在最需要的是什麼？」
「當然是能夠主持局面，穩住三十萬大軍的統帥。」不等對方的答復，他直接給出了答桉︰「現在已經入城的六位將軍，他們的命運從圍攻奧斯特利亞宮失敗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注定了；縱使他們再怎麼舍不得，也必須將叛徒斬草除根，維護王室的尊嚴！」
「自然，這個結果會讓弗朗茨家族，還有他們的走狗安森‧巴赫因此獲利，一躍成為能夠與諸位平起平坐的存在；但如果我是樞密院和王室，只要還沒有愚蠢頭頂，都不可能允許弗朗茨家族獨攬大權，成為陸軍體系內說一不二的存在！」
「所以兩位完全不用擔心，你們需要做的僅僅是盡快搶在風暴軍團之前殲滅那些無恥的叛軍，不要讓路德維希‧弗朗茨和安森‧巴赫搶走全部的功勞，就絕對沒有性命之危。」
「甚至…還有可能因此更進一步；克洛維的軍制導致高級將領向來不多，哪怕身上背著污點，兩位也是樞密院眼中能夠平衡弗朗茨家族的重要存在。」
小佩里戈爾身體微微前傾，聲音里充滿了誘惑︰「想想吧，這種污點甚至可以成為你們的優勢；弗朗茨家族的地位越是顯赫，越是不可撼動，樞密院就越會依賴兩位，竭盡所能的提供一切你們需要的幫助。」
「而這些，僅僅需要你們擊潰一群走投無路，自負苦果的蠢貨，還有比這更美好的事情嗎？」
「說起來簡單，可真的能那麼容易？」其中一位將軍忍不住開口道︰「他們可是真的已經被逼到絕路上了，而我們還剛剛背叛了…別人不好說，換成是我自己，寧可去死也不不會向叛徒低頭！」
「是啊，因為諸位都是胸懷自豪的軍人和騎士；騎士…不會輕易的低下自己的頭顱。」小佩里戈爾表示贊同，然後話鋒一轉︰「可如果另有苦衷的話，情況是不是就不一定了？」
「……苦衷？」
兩位將軍異口同聲。
「實不相瞞，我已經偷偷派人去通知那些正在被敵人圍攻的將軍們，解釋你們投降的原因，弗朗茨家族的援軍已經兵臨克洛維城外；兵變再持續下去，結果很可能是整個克洛維城都將不復存在。」
「為了避免最壞的結果，也為了大家最開始的目標，兩位才出此下策主動投降。」小佩里戈爾表情無比的真誠︰「而且說實話，敗在兩位手中，再怎麼說也比被風暴軍團擊敗要強得多，畢竟要是落到安森‧巴赫手里那肯定……」
「報告！」
突然闖進來的傳令兵，打斷了幾人的談話︰「派去內城區和另外幾個軍團講和的人回來了，但…回來的只有他的腦袋，以及那幾位將軍們的回信。」
「他們說已經和安森‧巴赫準將達成了約定，在徹底擊潰我們的進攻，奪回內外城區的出入口之後，主動向那位風暴軍團的總司令大人投降！」
話音落下的瞬間，小佩里戈爾的笑容直接凝固在了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