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個問題——你覺得安森‧巴赫的弱點究竟是什麼?」
長湖鎮軍營內,卡爾‧貝恩突然開口道。
坐在他正對面原本在埋頭工作的小書記官抬起頭,一臉茫然的看向問了個莫名其妙問題的參謀長。
「沒別的意思,單純是想閑聊一下罷了。」看著滿臉困惑的艾倫,卡爾擺擺手道︰
「就當是放松放松——這該死的協調工作都忙十天了,再多半個小時也不會有什麼進展的。」
「唔……好吧。」
听到參謀長這麼說,小書記官只好乖乖的放下手頭的工作,起身走向旁邊的咖啡壺︰
「我是安森‧巴赫大人的書記官,作為一名書記官,我有責任對我的主人進行充分的了解——所以我調閱過他本人的學籍檔案,檢查過他的全部賬戶,了解過他大部分的履歷…入職之後,又負責了大人絕大部分的書面工作。」
「負責任的說,我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之一了。」
輕輕一頓,端著陶壺的小書記官微笑著為參謀長倒了一杯咖啡︰「但即便是我,也想象不到像安森‧巴赫大人這樣的上司,會有什麼弱點。」
卡爾翻了個白眼。
「他肯定有什麼弱點的,對吧?我是說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沒有任何的破綻,喜好,習慣,某些執拗——肯定是有的!」認真的想了想,卡爾忍不住道︰
「比如,呃…錢?」
小書記官斟酌了下,十分遺憾的搖了搖頭︰「不。」
「雖然安森大人看起來似乎對金錢的確存在某種喜好,但據我的觀察這恐怕只是表象;準確的說,他想要的只是‘夠用的金錢’——只要不必要,他在花錢方面堪稱慷慨,甚至可以用揮金如土來形容了。」
這倒是真的,否則他也沒辦法讓風暴師這麼多人心甘情願的跟他冒險送死…卡爾抿了抿嘴︰「那…頭餃?」
「我很想認可您,但恐怕也不是。」小書記官再次搖頭︰
「雖然可能有損大人的形象,但很多時候,他的表現都非常近乎于小富即安的…普通人,非常缺乏對階級爬升的上進心。」
「我曾經專門為大人爭取過加入克洛維城軍官俱樂部,以及前往奧斯特利亞宮赴宴的機會,但他都興趣缺缺。」
「爵位和名聲也是同理——成為風暴團的團長後,他依然選擇住在一個只有幾十平的聯排公寓內,即便每月的薪水已經能在內城區不錯的酒店包下一個套房了。」
「硬要說大人有什麼‘弱點’,大概就是因為過于平易近人導致很容易被輕視;不過在塔莉婭‧盧恩小姐成為他的未婚妻後,也已經蕩然無存。」小書記官輕笑道︰
「但相較于弱點,應該被稱為‘性格特征’更加合適些。」
「你要是真想夸他就直說,不用這麼拐彎抹角。」卡爾扯了扯嘴角,重重的嘆了口氣︰
「不過雖然不知道他的缺點是什麼,這家伙的優點倒是很明顯。」
「正是。」小書記官微微頷首,也給自己倒了杯︰
「而答案自然也毋庸置疑。」
兩人四目相視,心底同時冒出了一個充滿力量的單詞︰
怕死。
………………
「啪!」
毫無征兆,安森猛地按住波麗娜的肩膀將她摟進懷中;力道之大,甚至險些令少女直接叫出了聲。
「安森大人,您……」
波麗娜剛露出幾分竊喜,就發現眼前的總司令面色凝重,緊接著又被一把捂住了嘴唇。
「屋里有人,可能就在隔壁。」目光灼灼的安森低沉道︰
「別出聲,也不要慌…听清楚了嗎?」
少女想要回答,但因為被死死地捂住了嘴,只能瞪著無助的大眼楮,驚恐又愕然的點點頭。
看著她在自己懷中乖巧的模樣,心弦緊繃的安森終于略微松了口氣。
他只是在愣住的瞬間下意識的開啟了「異能」,萬萬沒想到就差半步…或許就差千分之一秒的時差,毫無提防的自己可能很可能就要被碎尸萬段了!
要知道這里可是白鯨港的議會區,盧恩家族的宅邸;雖然暫時借給了灰鴿堡自由派,治安水平依然是相當高,二十四小時都有風暴師的騎兵巡邏,連議會議員進出都要受檢查。
對方能悄無聲息的潛入到這里,證明對方不僅是施法者,在隱匿方面應該也相當厲害——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新世界無論天賦者還是施法者,似乎都很擅長隱匿方面的技巧,反倒本土的舊神派中相當的罕見,印象中只有黑法師精于此道。
而黑法師也曾造訪白鯨港,甚至親眼見到過幽淵之主一面…是不是也與此有關?
被死死捂著嘴的波麗娜眨了眨眼,目不轉楮的看著表情堅毅,冷靜沉著的守備軍總司令。
沉默了數秒,安森突然低下頭,在她耳畔輕聲道︰
「找到了…他就在你身後的房間內,正在偷窺我們。」
害怕的少女一激靈,像受到某種刺激似的身軀猛顫。
「不用緊張,我已經鎖定目標了…他不會傷害到你。」安森用溫柔的口吻再次道,摁住少女肩膀的右手稍稍松開︰
「現在,我要做的是確認他的具體身份…所以我需要你回憶一下,在你逃亡的路途中有沒有遭遇舊神派的追殺,或者遇到過某些對你不懷好意的土著民?」
波麗娜眉頭輕蹙,思考了一陣,朝他投來了否定的眼神。
「確定嗎?」
他又問了一遍,這次少女只遲疑數秒,便再次搖了搖頭。
「很好。」安森輕聲道,輕輕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這樣,從現在開始我需要你保持冷靜,無論外面有任何動靜都不要發出聲音,假裝什麼也不知道,安安靜靜的待在客廳里直至傍晚。」
「如果我很快就回來了,或者讓管家告訴你我已經離開,那就說明事情結束,你已經安全了;如果我沒有留下任何口信,也不要緊張,立刻帶著你妹妹莎拉逃往議會,讓那里的士兵護送你去軍營,一刻也不要耽擱…記清楚了嗎?」
依然被捂著嘴的波麗娜快速眨了眨眼。
安森順勢起身,快速抽走了右手並在衣服上抹了下,邁步朝那扇緊閉的房門走去;雪亮的刺刀緩緩從左側衣袖內探出,被微微抬起的衣領,也將里面的「匕首」左輪擺好了適合快速抽出的角度。
沙發上的波麗娜身體微微前傾,趴在茶幾前「認真」閱讀著攤開的《反抗宣言》,眼角余光卻始終未曾離開那道始終保護著自己的身影,復雜的情感在瞳孔中不斷交織。
「 嗒。」
左手握住門把,右手已經伸進衣領的安森稍稍用力,一邊扣動擊錘一邊推開門扉,全神貫注的身體緊繃到近乎僵硬。
輕微的門軸聲在死寂的客廳內回蕩,以至于沙發上的少女攥緊了卷軸,以掩蓋自己緊張的心情。
門開了,側身進門的安森完美擋住了門後的一切,旋即「砰!」的一聲將房門緊鎖。
重重的回響聲中,恐懼的晶瑩砸落在了《反抗宣言》上暈開水色,落下尾聲。
……………………
「所以…已經結束了?」
背靠著門,環視四周安森一臉錯愕道。
視線中呈現出的畫面,讓他難以相信這是原本溫馨的小餐廳︰天花板和牆壁都被染成了血紅,餐桌被掉下來的吊燈砸成了兩半,四把椅子碎成了木渣,真皮毛毯和牆紙上到處都是霰彈槍留下來的彈坑,所有的金屬餐具不翼而飛,瓷器和鉛彈碎片遍地都是。
目光向前,得意洋洋的莉莎正扛著霰彈槍站在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體前,叼著染了槍灰的甘草棒,滿臉都是「快夸夸我」的表情。
至于那具尸體…碎的太厲害,只能用邊緣的血跡判斷它大概曾經是人類的形狀,爛成一攤的軀干中央,亂七八糟的插滿了餐刀和餐叉——所以消失的餐具原來在這兒。
「沒錯,已經結束了!」莉莎揮舞著手里的霰彈槍,開心的翹起了圓乎乎的下巴︰
「這個壞蛋想要偷襲安森,但莉莎和塔莉婭早就埋伏在這里等著了!」
早就在這里…安森僵硬的臉頰微微抽搐了下,但很快就緩和了下來,對著得意的女孩兒感激道︰「幸好你們及時出現,否則可能真的來不及了!」
「是及時出現,還是不該出現?」
一旁的塔莉婭緩緩上前,輕笑的同時意味深長的看向安森身後緊閉的房門。
「及時出現,出現的太及時了!」安森果斷強調道︰
「真的…當時我根本沒有反應過來,情況完完全全出乎了我的預料——當我覺察到之後就立刻做出樂應對措施,避免了最壞的結果發生。」
「最壞的結果?」塔莉婭好奇的眨了眨眼。
「最壞的結果!」
安森用力點頭,眼神嚴肅又正直︰「但如果沒有你們的及時出現,情況可能還是不太好收場——最起碼不會是像現在這樣。」
「那會像什麼樣?」塔莉婭突然變成了好奇寶寶。
「像……大倉庫那回一樣。」安森心底「咯 」一聲,面不改色道︰「為了迅速止損,可能會鬧出些大動靜來。」
「不過那樣對大家都不好,事後收場也會變得很復雜,所以沒有鬧到那一步真是太好了,非常好,好極了!」
「有那麼好嗎?」
莉莎茫然的撓了撓頭,視線在兩人之間轉來轉去。
「這個暫且不談。」安森趕緊換了個話題︰
「情況調查清楚了嗎?他們想要襲擊的對象是誰,和艾德‧勒文特的死有沒有關系?」
話音落下,塔莉婭終于稍稍收斂了玩味的表情,猩紅的瞳孔中透露出一絲凝重︰
「有,也沒有。」
「想要暗殺你的的確是土著民中的舊神派,起因和守信者同盟的成立和之前的大倉庫事件有關;他們一直在尋找機會破壞白鯨港的秩序,制造混亂,為迎接‘真神’做好萬全的準備。」
「真神?」安森下意識問道。
「也許是幽淵之主那樣…能力和存在都十分特殊的褻瀆法師,也許是某個位階很高的使徒。」塔莉婭的表情愈發凝重︰
「這也許和他們進化的方向密切相關——安息之土的高階施法者,只有達成某些十分苛刻的先決條件方能現身;而一旦出現,往往會對周圍的‘現實’產生很強的扭曲。」
「通常只有高階的咒法師能做到這一點,但在這里…三大魔法的某些原則,似乎都不太適用了。」
安森微微頷首,自己在洶涌海遭遇的「幽淵之主」和秘密金礦內與費爾‧克雷西交談時,對方口中的黯影魔都很符合這一特點。
「但這位…先生。」塔莉婭緩緩回首,看向那團模糊的人形血跡︰
「他的能力更符合黑魔法的特點——悄無聲息暗殺了艾德‧勒文特爵士的,是一位血法師;雙方的行動方式與實力也是天差地別,我不認為他們會有很強的聯系。」
「那有沒有可能只是隸屬同一個舊神派組織,或者信仰團體呢?」安森追問道。
「……塔莉婭只能說,不排除有這種可能。」
她緩緩回首,嚴肅著壓低嗓音道︰「但無論如何你不能再待在這里了,城市里的人實在太多,如果對方真的要動手,塔莉婭沒有百分百的把握能保護所有人。」
「那怎麼辦?」
「立刻返回軍營,莉莎也要回去,暫時不要到白鯨港城區內來了;野外的話,至少不會傷及無辜。」
「好!」安森果斷贊成道︰
「馬上出發,我讓城內的騎兵連隊準備一下,加強城內的戒嚴,繼續增加對守信者同盟的武裝——正好軍工廠已經快要建成,可以開始給他們大批量列裝萊頓步槍了。」
「只有這些?」塔莉婭再次翹起了嘴角︰
「那…她呢?」
「誰?」安森一臉茫然,真誠的茫然。
「波麗娜,波麗娜‧弗雷——不帶上一起嗎?」
「她?還是不了。」
「為什麼?」
「因為那樣對她在灰鴿堡自由派內的影響不利,而且只要不和我們在一起,她應該就不會受到威脅——我是個非常為盟友考慮的人。」
而且十分的愛惜生命…安森在心底補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