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人間景 第三十四章 脫殼

(終朝填滿臭皮囊,何日超凡登彼岸)

奎木狼見嵐風如此詢問,他低著頭欲言又止。

良久他拿起案上的三藏筆錄,目光望著案台道︰「小師傅,有些事情,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啊。」

嵐風皺著眉頭,他想起那被燒毀的最後幾頁不一樣的筆錄,隱隱覺得這事情並不簡單。他見奎木狼不肯開口便道︰「奎木狼施主,小僧在這藏經閣上閱覽經文已有六載。這真經乃是三藏法師畢生心血,如今機緣巧合幸見法師當年筆錄,卻發現有人在上面動了手腳,這如何讓我釋懷?」

奎木狼說︰「正是因為你讀了真經,我才不願與你講。你是佛門弟子,我怕我與你說了」

嵐風搶話道︰「若是施主你不肯告知實情,那小僧也不會帶施主去尋那百花羞!」

「你」奎木狼心里糾結,他嘆了口氣,才將這件事娓娓道來

「我當年功成身退卻尋百花羞不得,又怕觀音欺我,就想去找三藏法師來與我說個公道。想及此處,我便又折返西去。

可惜,我卻晚來了一步。我在凌雲渡前看著那師徒五人正欲渡河,本想上前呼喊,卻被佛光擋下。

那時,見凌雲渡山崖上有一根獨木橋搖搖欲墜,孫行者上前去卻輕松渡岸。他呼三藏法師前去,可三藏法師見那木橋險峻,稍不注意就會跌的粉身碎骨,便心生退意寧死也不願上去。

這時,才有接引佛祖撐得無底船兒前來渡人。」

「無底船?」嵐風听及此處,忽然想起了那龍角谷里的破船漁夫龍梟,但不容他多想,那奎木狼又道︰「三藏法師見無底之船也是不肯上,這才被孫行者一把推上了船。三藏法師戰戰兢兢到了河中,卻見他自己的身體被甩在河里隨波飄去,行者道是那法師月兌離了凡胎。

說來也怪,那法師見肉身月兌離後,竟向那肉身施禮念了聲阿彌陀佛,這才無懼去了西天。

我見那肉身隨波飄去,恐還有生氣,便繞過佛光在下游處將這法師的肉身撈了起來。方見那肉身氣息勻稱,面相如生,哪里是個死人,分明像是睡著了。

但是,我叫喊了他無數次這肉身卻仍舊無法醒來。無奈之下,我只能馱這肉身來到這金山寺里。

可我剛想向這寺里的主持說明來意,卻只見天邊祥雲四起,那取經師徒竟立在雲端。成佛後的三藏法師見我馱著那肉身,便讓我把他放在了藏經閣頂,法師布禪講經後,便來到這肉身前。念念有詞,將這肉身封存在了這里。

我上前向他打听百花羞的事情,他只說斯人已逝,何須掛念。我听罷,也就冷了這顆心。

法師說既然我塵緣已了,不如再此護他肉身,守這經閣,我便應下了

這筆錄,也是法師交于我,叫我不得讓任何人看,所以才從你手中搶來。」

「不對」嵐風越想越心驚,「這筆錄我看過,最後幾頁有被撕過的痕跡,後來分明是有人續上了,筆跡都不一樣。不想上獨木橋,不想上無底船,當真只是因為害怕嗎?這里面一定有蹊蹺!」

「終是有人,看到了那本筆錄」一個蒼老的聲音緩緩從黑暗里出來

嵐風借著燈光看清了那人︰「玄測長老!!」

那玄測長老不知何時上了藏經閣,此時他面如死灰,一步一步蹣跚走著

「終是佛祖欺我啊!!」一聲苦笑。

這是怎麼回事?這究竟嵐風腦子亂作一團。被修改的筆錄,眼前胡言的玄測長老,還有藏在這里的肉身肉身!!

嵐風突然沖奎木狼說道︰「那肉身在什麼地方?!」

奎木狼說︰「就,就在這桌案後面!」

「嘩——」

嵐風一把將桌案移開,只見一尊和尚肉身竟盤坐在自己眼前,那和尚披著破袈裟,骨瘦如柴,身高不足五尺,老的連頜下的胡子都沒了。這,這分明就是玄測長老!!

嵐風霎時嚇得跌在了地上,冷汗濕透了全身。他盯著眼前的肉身和玄測長老道︰「你你到底是誰?」

玄測長老一點點走到那肉身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他用手模著那肉身的臉頰顫巍巍的說著︰「十萬八千里路,十數載餐風露宿。只為求那真經渡化世人可是,佛祖你為何欺我?為何欺我!為何欺我」

聲音一點點小了下去,玄測長老也沒了動作。一時間,這藏經閣靜的可怕!

奎木狼呆滯的看著那肉身,嵐風卻驚大了嘴巴說不出聲。

「玄,玄測長老?」嵐風輕輕喊了一聲,但後者並沒有回應他。

嵐風壯著膽子爬到玄測身邊想拍一拍他,可那手剛剛踫到玄測的身體,那玄測竟化作煙塵一點點消散了

嵐風不知所措,才見一張黃紙從肉身懷里滑落在地上。他撿起那黃紙翻過來一看,霎時嵐風的這一個佛心轟然崩塌!

那黃紙上只有六個字——三藏死,金蟬佛!

而這六個字的筆跡正與那筆錄上之前的筆跡一模一樣!

這時,那龍梟的話語又在嵐風耳邊響起︰「金蟬子十世修成了功德佛。可那唐三藏呢?」

全明白了,這一絲絲的線索匯入腦海,嵐風豈能不明白這六個字代表著什麼!

十萬八千里雲和月,十四載餐風飲露,三十三劫九十九難,竟為他人作了嫁衣!

那三藏法師哪里是怕上獨木橋!哪里是怕上無底船!他只是不甘,不甘心自己求佛一生,卻被如來欺騙做了金蟬子的嫁衣

唐皇面前起誓,取得真經渡得世人,到頭來才發現原來他連自己都渡不了。

剩下的,只有金蟬子給他留下的一世虛名。

奎木狼道︰「小師傅,這便是真相」

「真相?!」嵐風苦笑,不覺留下了辛酸淚,他大怒咆哮道,「我生在通天河畔,漁村人一生供奉觀音菩薩,可妖物屠村的時候,觀音在哪?我來這金山寺里,師傅師兄待我百般好,我幸得恩惠只有禮佛回報,多少個寒夜我在這經閣上埋頭苦讀,尋找渡世之法。可是現在呢?

現在你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假的!西天取經之路到底是為了什麼?三藏法師走過的一山一水換來的卻只是一個虛名?

那金蟬子渡了世人嗎?真經渡了世人嗎?那百姓日日參拜神佛,卻仍被官貴權達魚肉,你告訴我,佛在哪?!」

嵐風情緒波動,指著那肉身又道︰「你可知,方才化作煙塵的玄測長老從何而來?」

「金蟬子將肉身托與我後,這肉身便幻化出了玄測和尚。我只道是金蟬子使得法術,好讓三藏法師繼續留在世間渡人。」奎木狼道。

「哈哈哈!!」嵐風笑的淒慘,「他連自己都渡不了,這玄測不過是三藏法師的執念所化罷了。如今他感到這筆錄被人看了,知道已經有人明白了真相,這才前來散去執念」

奎木狼坐到嵐風身邊良久,他嘆了口氣問︰「小師傅,你現在準備怎麼辦?若是等人發現你和這肉身在這,怕是月兌不了干系吧。」

嵐風此時面如死灰,那拿過那本三藏筆錄放在肉身懷里,卻把那張黃紙撕碎了,他道︰「苦海無涯,佛祖渡不了世人這肉身煩請施主你馱到玄測法師房間中吧。執念已散,施主也沒有必要再守護他了」

奎木狼點了點頭,馱上肉身便從這窗上躍下。嵐風起身走到窗邊,望著藏經閣外飛舞的雪花,望著這寒寺外的清苦人家。

翌日一早,只听得又人在寺中大喊︰「不好了!!玄測長老圓寂了!!」

屆時,一眾僧人陸續聚在了長老房前。空相空行二位大師確認那肉身,便找來人架起柴火。

經文聲聲傳揚在大雪中,嵐風也跪在雪地里誦經。靜果見這平日里從不誦經拜佛的小師弟今日竟開口念經,便問︰「小師弟,今日終于見你念經了。這玄測長老活了五百多年,今日才駕鶴西去,也是不易,听說他懷里還揣著當年三藏法師的筆錄呢。」

「他和當年的三藏法師一樣,有過執著,才能放下執著。」嵐風道。

靜果听得糊涂︰「怎麼感覺小師弟你知道很多事情啊,莫不是從那六層上面的經書里悟出了什麼?」

嵐風看著眼前的熊熊烈火苦笑道︰「那經文,師兄還是不必讀了,我過段時間便要回鄉了」

靜果一听嵐風要走,急忙問道︰「小師弟,你這麼快就要走了嗎?」

未等嵐風回答,一旁僧人卻驚呼四起。嵐風望向那大火,方見火力散出精光,空相見狀對空行一點頭,二人雙手合掌,祭起胸口的念珠。兩串念珠憑空浮在烈火上方,將那精光之物吸了起來。

二僧招手,眾人方才見得原來是一十三顆佛光舍利。

「阿彌陀佛」空相將舍利子收下說道,「玄測神僧今日圓寂,爾登極樂。眾弟子繼續念心經相送!」

烈火燒了一個時辰,等火光褪盡時,空相走到嵐風身邊從懷里掏出三藏筆錄說道︰「嵐風,玄測長老在世時一只對你看的很重,這本筆錄便傳給你吧。」

嵐風婉拒︰「師傅,這筆錄乃是執念,只有放下執念才能解月兌。還是將這筆錄放在經閣處吧。」

空相听罷點了點頭,他看著嵐風的眼楮,忽然覺得這雙碧眼里少了當初的清澈與堅定,他又問︰「你何時動身?」

嵐風道︰「清明前後」說罷,嵐風便轉身離去。

那靜果卻急著說︰「師傅,您知道他要走,為何不留住他啊?」

空相說︰「他與佛緣已盡,該去尋找他自己的答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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