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章 武皇後的嘉獎

僅僅過了一日,揚州各大勢力都听說了武承嗣邀請越王會面的事。

而且越王已經答應了。

只不過越王也提了兩個條件,第一,會面地點改在明德觀,第二,雙方最多都只能帶五十名隨從。

明德觀位于揚州城北面,與武承嗣的觀音山大營之間,隔了一個揚州城。

誰都看得出來越王與武承嗣已經勢同水火,越王擔心武承嗣的軍隊,這樣的要求也不算過分。

武承嗣那邊也答應了。

這次會面,武承嗣不僅請了八大家族的家主,還請了水軍都督楊思儉、揚州刺史袁書同、淮南道安撫使周舒亭。

另外,凡是揚州城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都收到了武承嗣的請帖。

有些沒收到請帖的人在家中郁悶不已,收到請帖的人喜出望外,幾乎逢人就問一句︰「老兄,你收到大都督的請帖沒?要不咱哥倆一塊去?」

下面的人在乎的是臉面問題,上面的人關注的則是站隊問題。

就比如八大家族中,嚴家家主,嚴明德。

自從武承嗣來到揚州,他便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按理來說,像他們這樣的大家族,無論是越王還是長平王,都拉攏還來不及,不至于讓他們擔憂到失眠。

但嚴家不一樣。

嚴德明當初表面投靠了武氏,結果背地里反水,陷害了徐元舉,他正是擔心武承嗣找他算這一筆賬。

本來以為徐元舉倒了,武皇後又會像以前一樣,重新派一個官員過來,誰知竟直接把武承嗣給派了過來。

長平郡王武承嗣在遼東戰場上的威名,大唐沒有人不知道的。

尤其是這位王爺一來江南,就先後處置了範陽王和杭州長史。

緊接著,他又調來一萬左武衛,成天住在軍營中。

揚州城內的各方勢力,都被武承嗣給威懾住了,紛紛嚴令家中子女不得出門鬧事。

以至于這段時間內,揚州城內的治安都好了許多。

在嚴明德長吁短嘆之時,馬車沿著山路,在半山腰停了下來,明德觀就建在半山腰。

這是一個碧空如洗,陽光明媚的早晨。

昨晚下了一場大雨,因此山間的空氣顯得格外清新。

嚴明德下了馬車,剛走幾步,道觀觀主便急忙迎了過來。

明德觀在揚州城一帶,名氣頗為不小,觀主姓田,經常出入豪門大家,然而在嚴明德面前,這位田觀主卻顯得極為恭敬。

原因很簡單,明德觀就是嚴明德出資建立的。

「東翁,貧道這幾日已在後山搭建了一個錦台,宴席也已布置好了,有不少客人已經到了,您是現在過去嗎?」田觀主滿臉堆笑的說。

這一場在許多人看來,決定著揚州城格局的會談,在這位觀主的眼里,不過是一次宣揚自家道觀的大好機會。

嚴明德道︰「都有誰來了?」

「王縣丞、閔老先生、孫員外、黃幫主……」

「行了。」

嚴明德揮手打斷道︰「等他們和那幾位閣下來了,再派人通知我。」

說完便沿著走廊,向自己專用的丹房走去。

田觀主跟在嚴明德身邊多年,自然知道嚴明德說的「他們」指的是另外七大家族的家主,「閣下」則是揚州城最有權勢的那幾個人。

「東翁,周使君也來了。」

田觀主急忙提醒,這位周使君便是嚴明德口中的「閣下」之一。

嚴明德立刻停住腳步,瞪了他一眼道︰「怎麼不早說!」

轉身便朝著後山走去。

周舒亭是江淮道安撫使,品級原本比刺史袁書同還要高一些。

但他為人低調,而且從不站隊,尤其是李氏全面壓制武氏時,他也沒有投靠越王李貞。

因這個原因,他受到越王一黨的排擠,在揚州過的很不如意。

嚴明德以前一直覺得這位安撫使很蠢。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蠢的是自己。

後山北面臨崖,東面和西面環山,入目之處,盡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久在城中的人忽然瞧見這樣的天然景色,心情都會不由的覺得舒暢。

而且田觀主布置的很得體,錦台用竹子布置而成,桌案都很樸素。

來參加宴席的人非富即貴,再奢華的用品也不會讓這些人多看一眼,反而這種簡潔樸素的風格,搭配山中美景,不由讓人眼前一亮。

嚴明德上了錦台,立刻就看到了周舒亭。

他被一堆人圍在中間,那些人臉上都帶著討好的笑容。

看來因武承嗣的到來,這位低調的安撫使也再次受到旁人的關注。

圍著周使君的人中,有一人聲音格外大,臉上的表情格外得意,就像在同一天,既考中了功名,又娶了位貌美的妻子。

此人便是鹽幫幫主黃明。

黃明身為鹽幫幫主,背後站著刺史袁書同,在這揚州城原本也算是一個角色。

但那也只是對普通百姓而言。

在揚州真正有權有勢的人眼中,黃明、鹽商商會的陳會長,那都不過是小角色,根本上不了台面。

擱在以前,黃明若是遇到嚴明德和其他真正的大人物,走路都要躬著腰,未開口就要先笑三分,這才在揚州有了一席容身之地。

如今,因為武承嗣的到來,袁書同的身價漲了些,連帶著黃明的地位也提高了些,這才有了他此刻臉上的得意笑容。

不過,面對八大家族的嚴家,他依然不敢太過放肆。

嚴明德剛一走近,包括黃明在內的所有人都齊齊站起身,恭敬的打了個招呼。

嚴明德看也不看這些人,目光筆直的看向周使君。

周使君並沒有端架子,也跟著站起身,拱手道︰「嚴家主來了。」

「周使君安好。」嚴明德恭恭敬敬的回了一禮。

周舒亭微笑道︰「听說嚴家主這間道觀有一種特有的好茶,在其他地方是萬萬喝不到的,不知在下可有口福品嘗?」

嚴明德心中一動,道︰「其實也算不得好茶,只不過用這後山中的泉水烹煮,周使君既然感興趣,便請隨我來吧。」

來到一間雅致的丹房後,嚴明德立刻命人去取最新鮮的水煮茶。

「幸虧現在是早晨,到了中午,泉水的口感就要差一點。」嚴明德解釋道。

「嚴家主費心了。」周使君笑道。

嚴明德本以為周使君單獨找自己,是有話想對他說,誰知對方坐下後悠然的望著窗外景色,一言不發。

嚴明德終于按耐不住,說道︰「周使君,您見識高明,又對朝中情況比較了解,不知您覺得,咱們揚州城以後的局面會變成什麼樣?」

周使君笑道︰「老夫不過一介閑人,再過兩年就要告老還鄉,並沒有怎麼關注朝政,恐怕要讓嚴家主失望了。」

嚴明德咬了咬牙,忽然行了一個大禮,道︰「實不相瞞,嚴某人如今處境艱難,朝不保夕,還請周使君教我。」

「嚴家主是擔心長平王找你算賬?」

嚴明德苦笑道︰「只怪嚴某當初目光短淺,在這種事情上強要出頭,這才導致如今的惡果。」

周使君嘆道︰「嚴家主在這件事上確實處置的不妥,不過嘛……」

「不過什麼?」

周使君笑道︰「老夫以為,嚴家主不必過于擔心。」

嚴明德皺眉道︰「周使君,長平王如今氣勢洶洶,他為了在揚州建立威望,必然會選一人殺雞儆猴,而我們嚴家很可能就是那只雞,你讓我怎麼不擔心?」

周使君正色道︰「嚴家主,你可听說過柔能克剛四個字?」

嚴明德愣了愣,道︰「您的意思是?」

「武承嗣看似來勢洶涌,實則是外強中干罷了。這天下畢竟姓李,就像皇宮中那位皇後殿下,權勢再大,她的權勢也是源自于皇帝陛下。」

嚴明德吃了一驚,沒想到周舒亭會突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您是覺得武承嗣斗不過越王殿下?」

周使君捻須笑道︰「嚴家主,你的茶還沒好嗎?」

嚴明德回過神來,向門口看了一眼,笑道︰「應該快好了。」

心中暗想︰「這老頭說的不錯,這天下畢竟是李家的,越王又是皇帝的親哥哥,武承嗣不可能斗倒他的。」

喝完茶,兩人再次回到後山,此時不僅另外七大家族的人都來了,就連楊思儉和韓王也來了。

嚴明德打算邀周使君一起,去向韓王請安,周使君卻笑著說要「東圊(上廁所)」,轉身離去了。

嚴明德實在不明白,交談中周使君明明很看好越王和韓王,卻又和對方刻意保持著距離。

莫非這就是為官之道的最高境界嗎?

半山腰一個隱秘之處,越王站在崖邊。

從這里,可以清楚的看見山腳,只見一名年輕男子帶著一群軍士騎行而來,他們將馬系在山腳,順著山道闊步前行。

越王身後,周舒亭躬身道︰「殿下,嚴明德最近情況有些不對勁,似乎非常懼怕武承嗣拿他開刀。」

越王淡淡道︰「他的心性本來就是八大家主中最差的,不然當初也不會答應幫助我們陷害徐元舉。」

周舒亭沉聲道︰「雖然老夫暫時勸住了他,但只怕管不了多久。」

越王揮手道︰「這事本王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武承嗣快上來了,老夫過會也得過去了。」

周舒亭應了一聲,默默回到後山。

誰也想不到,這個表面看起來與越王保持距離的老頭,實則是越王最信任的幾名心月復。

不久,越王也到了後山,又過了兩刻鐘,武承嗣終于帶著人出現了。

他的出現,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很多人久聞他的名字,但還是第一次見到他。

他今天穿著一身白色圓袍,衣料雖然也很精致,但與越王、韓王甚至楊思儉的華服錦帶相比,顯得過于普通了些。

而且他年紀也比眾人預料的年輕,長的雖然也頗為英武,但與許多人心目中的猛將形象相去甚遠。

不過就算如此,也沒有人敢小視他。

不單是因為他是江淮兩道最高統帥,手上握著支強大的左武衛,還因為他身後跟隨的幾十名軍士。

除了韓成、諸葛南、諸葛三元外,武承嗣隨行的有四十六名軍士。

這些人穿著一模一樣的衣服,背著一模一樣的重弓,就連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也幾乎是一樣的。

他們臉上不帶任何表情,只有一雙目光閃爍著銳利的寒光。

無論是誰,身後跟著這樣一群人,都足以讓別人不敢小看他,更何況這個人還是武承嗣。

除了韓王之外,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包括越王和楊思儉。

「大半年不見,長平王風采更勝往昔,實乃我大唐之福。」越王笑眯眯道。

錦台上的布置是兩只橫案設在最上首,其他豎案分列左右。

越王佔據了一只橫案,武承嗣帶著人走到另一只橫案前面,面無表情的拱了拱手,道︰「越王殿下安好。」

頓了一頓,他直入主題的說︰「本王做事不喜歡繞彎子,今日請您過來,是想讓您做一個見證。」

越王暗笑︰「畢竟是年輕人,沉不住氣。」他早已做好一應對策,就算錢德廣當眾開口,他也有辦法一一應對。

「好啊,不知長平王想讓本王做什麼見證?」

坐下的所有官員瞬間繃緊了神經,他們都沒想到武承嗣的作風這麼直接,一來就直接和越王對上了。

接下來兩人的交鋒,將直接影響這些人將來在站隊上的選擇,每個人都豎起耳朵,凝神傾听。

「嚴明德!」武承嗣忽然大聲道。

嚴家家主渾身一顫,心中大叫︰「完了,他果然要拿我開刀!怎麼辦?」

旁邊眾人頓時齊刷刷看向嚴明德,幸災樂禍者有之,鼓勵安慰者有之,擔心同情的也不少。

越王皺起眉,心想︰「他莫非打算先從嚴明德下手?」對于事態超出自己的掌握,忽然有些不安。

就在這時,一聲驚雷般的吼聲突然響起。

「嚴明德不在嗎?沒听到殿下叫你嗎?」

吼話的是韓成,他試圖模仿黑齒常之的吼叫聲,然而音量上還是差了些。

嚴明德咬了咬牙,心道︰「越王和韓王就在這里,他未必能拿我怎麼樣!」

站起身,揚聲道︰「鄙人就是嚴明德!」

「你過來。」武承嗣對他招了招手。

嚴明德看向越王,見他輕輕點了點頭,一咬牙,大步來到武承嗣身邊,昂著腦袋道︰「不知長平王殿下有何指教?」

武承嗣靜靜凝視他半晌,忽然道︰「半年前,你是不是通過徐元舉,送了一副王羲之的帖子給皇後殿下?」

听武承嗣提起徐元舉,嚴明德心中更加肯定對方要對自己動手,額間冷汗瞬間便冒了出來。

「是不是?」武承嗣喝道。

「是……是的。」

在別人看來,嚴明德此刻已經被武承嗣的氣勢壓的抬不起頭了。

越王仗義執言道︰「長平王,嚴員外給皇後殿下獻書法,這是一片好意,你莫非要因為這種事處置他不成?」

「我有說要處置他嗎?」武承嗣淡淡道。

越王愣了愣,道︰「那你這是?」

武承嗣微微一笑,道︰「嚴員外,你獻的帖子皇後殿下非常喜歡,本王這次來揚州前,她還說要親自對你表示感謝。」

嚴明德錯愕不已,拱手道︰「草民……不……不敢。」

越王比他更吃驚。

不過他很善于控制情緒,臉上不露半點痕跡,目光一轉,向袁書同隱蔽的看了一眼,只見他臉上也同樣驚愕。

「來人,請皇後殿下!」武承嗣忽然喊道。

在場眾人又是一驚,只見武承嗣身後一名軍士忽然舉著一塊托盤,走到武承嗣旁邊。

托盤上蓋著一塊黃絹,武承嗣拉開黃絹,只見下面露出一塊金燦燦的金牌。

武承嗣朗聲道︰「這塊金牌是皇後殿下所賜,見金牌如見殿下。」

眾人這才明白他說的請皇後是請這塊金牌,齊刷刷跪倒在地,行叩拜禮節。

只有越王和韓王沒有下跪,只躬了躬身。

越王此刻心中有種憋悶的感覺,他這邊想了一宿的應對辦法,鬧半天,卻是自己弄錯了。

原來武承嗣是為了拉攏八大家族才帶金牌出來,並非要對付自己。

不僅如此,他估計還想通過拉攏嚴明德的行為,展現自己寬大的胸懷。

試問,如果連嚴明德這種得罪過武氏的人,他也能既往不咎,對其他人就更加不會追究了。

越王思索時,武承嗣已經代表武皇後,對嚴明德大為嘉獎了一頓。

嚴明德的表情十分精彩,既有些難以置信,又有些如釋重負,還多了幾分感激敬佩。

越王自然不能坐視武承嗣拉攏人心,當即抖擻精神,微笑道︰「皇後殿下日理萬機,竟還有功夫關心這些小事,本王實在是佩服。」

武承嗣笑道︰「正因為姑母日理萬機,平日里特別勞累,而她的愛好也只有書法,故而嚴家主獻的書法,對姑母緩解疲勞很有幫助。」

嚴明德喜笑顏開,道︰「鄙人不敢,只要能為殿下盡獻一絲綿力,鄙人就心滿意足了。」

楊思儉忽然岔開話題,道︰「殿下,您如今身為揚州大都督,卻一直住在城外,這是不是有些不合規制。」

袁書同朗聲道︰「楊都督此言差矣,大都督府還沒有建好,殿下又是軍旅出身,住在軍營並無不妥。」

韓王冷冷道︰「你身為揚州刺史,卻不能提前為長平王準備好府邸,導致他露宿荒野,這可是嚴重的瀆職之罪!」

武承嗣微笑不語。

這里大部分人都是越王的人,就連袁書同這個表面上的自己人,也是對方安插的內奸,和他們爭辯沒有半點益處。

越王見武承嗣不說話,微笑道︰「長平王,你若是不介意,本王可以幫你找一處好府邸,讓你暫時住下。」

韓王陰陽怪氣的接口道︰「還是說,長平王不敢住進杭揚州城?」

武承嗣微笑道︰「那好啊,越王殿下,不如我帶著人住進你的王府,你覺得如何?」

越王臉色頓變。

諸葛南笑著接口道︰「莫非越王殿下府中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不敢讓咱們住進去?」

韓王厲聲道︰「混賬,你是什麼東西,這里哪里輪得到你說話?」

武承嗣站起身,淡淡道︰「我們不過開一個玩笑而已,韓王既然開不起玩笑,那本王就先告辭了。」

誰也沒想到,武承嗣竟真的就這樣走了。

越王模了模袖中的金牌,不知為什麼,總覺得哪里有些不對。

韓王站起身,怒哼一聲︰「什麼東西。」帶著人跟著離去。

7017k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