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劈里啪啦地燒著。
從官道上靠過來的「兩人」也漸漸在林中所有人的視野之中清晰起來。
一身破破爛爛的補丁衣服，兩張同樣粗獷且胡子拉渣的臉。
一個年輕些，一個年級大些，但都是一樣的狼狽。
白季不算高深的偽裝在這個夜間也沒有多少破綻可言。
悄然瞥了眼兩人的蕭紅妝沒敢多看，害怕暴露。
她在大楚的知名度不小，常在武林中活躍，認識她的人還是很多的。
「坐！坐！」
她的副官方大偉笑呵呵地對著白季兩人伸手示意。
篝火邊的空地都被他們提前清掃過，還算干淨。
當然，以兩人現在的這種造型，就算是沒清掃過，多半也是不在意的。
「好勒好勒~」
鐵頭瞬間進入狀態，一邊呵呵地傻笑，一邊勾著腰坐下。
看樣子，就像是一個老實本分的老農。
大宗師並非是完全不會騙人，而要看是出于什麼目的。
讓他們為了一己私利或者其他的一些陰暗角度出發，那麼他們但凡做出什麼違心之舉，都要面對修為暴跌的恐怖懲罰。
但如果是抱著玩鬧、嬉戲人間的態度，那麼偶爾的一些調皮，其實也算不得什麼。
當然，還是都要看個人的三觀。
自己覺得沒問題，那就是沒問題。
白季就完全沒有半點這方面的苦惱，該怎樣怎樣，瞬間入戲。
「謝謝大兄弟了。」
看著兩人毫不做作地一坐地上，副官方大偉笑呵呵地說道。
「兩位大兄弟打哪來的啊？」
「哦……北邊。」
白季出聲回道。
他和鐵頭商量過，大部分的話都由他來說。
鐵頭只要偶爾應兩句別顯得那麼僵硬就好。
方大偉好奇地看著白季。
「北邊啊？北邊不是挺好麼？怎麼跑南邊來了？」
白季擺了擺手。
「嗨~別說了，不是說要打仗了麼？我們那邊附近就亂了，一些土匪三天來六次，能動的都跑了。」
白季一點也沒編造，這些是他和朱砂在悄悄模入大楚的時候，親眼看到的。
聞言，方大偉的臉色有些僵硬。
小心地瞥了眼蕭紅妝，方大偉才又恨恨地說道。
「那些趁亂做亂的東西，就該千刀萬剮！」
「害！都過去了。」
又小心地瞥了眼白季，方大偉輕聲問道。
「不怨麼？」
「怨？怨誰？那些土匪？怨他們有什麼用？王朝？也不指望他們咯……」
听到農人的話，蕭紅妝胸膛微微起伏，有些不服氣。
不過還是壓制下來。
方大偉察覺到殿下的不快，不敢繼續說下去，轉而說起了他們關心的事情。
「你們這連夜趕路，也是為了救援陵泰郡？」
「嗯……」
白季隨意地點點頭。
「你們自己的生活還沒個著落吧？這還趕著去救別人？」
方大偉有些好奇地問道。
「救唄……為什麼不救？我們自己的家沒了，不能看別人的家也沒了。」
蕭紅妝微微一愣，小心地看著篝火對面那張在火光中搖曳的普通人的臉。
「你們背井離鄉的時候有人幫過你們麼？」
意外出來的聲音，讓白季和方大偉都是一愣。
粗著嗓子，但明顯還是女聲。
方大偉意外的是公主殿下竟然主動出聲。
而白季意外的是這里真正說話算數的竟然是一個女人……嗯，女扮男裝行走江湖，也很合理。
想想也沒什麼毛病。
像是沒有察覺到一樣，白季搖搖頭。
「都是同行的人相互扶持著走，哪有什麼幫不幫的。」
這是之前白季和朱砂混在難民中的真實寫照。
蕭紅妝抿了抿嘴。
「即便如此，你們現在還是連夜趕路，願意為了那些素不相識的大楚同胞而伸出援手？」
白季擺擺手。
「這有啥……反正現在也沒什麼事，看到附近發生了這種事情，能幫襯點就幫襯點。誰家沒有過苦日子啊，互相幫襯著點不都過來了麼？」
白季的平淡回應令蕭紅妝微微動容。
感覺到音奴拉了拉自己的袖口，蕭紅妝看過去。
只見小丫頭一雙黑寶石一樣的眼楮在黑夜里閃閃發光，蒙著一層水霧。
蕭紅妝模了模她的小腦袋，又說道。
「我答應……我覺得王朝肯定會給你們一個好日子過的。」
「好日子？」
白季嗤笑一聲，入戲太深的他完全將自己代入到了當前的身份角色當中，找到了一些過去在游戲里做任務的感覺。
「好日子可不是靠別人給的，只要那些大人們別想著法子從我們身上榨油水，只要那些綠林豪杰別動不動拿我們撒氣，我們自己就能過上好日子。」
「……」
蕭紅妝微微一窒，又說道。
「都會有的！等到我們拿下大夏以後，國內就會徹底安定下來，到時候你說的這些，都不會再有了。」
「為什麼一定要拿下大夏才有？」
白季問道︰「他們離我們那麼遠，干擾到我們什麼了？」
「他們是敵人。」
「為什麼是敵人？」
「這……」
蕭紅妝忽然發現，眼前這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農人，竟然也有著常人沒有的思想。
為什麼是敵人？
因為關稅？
因為一些工藝品？
因為大楚帝都總是流行大夏南霖水鄉的詩歌和服飾？
因為大楚總是少吃的？
因為大夏土地太大了？
太多太多原因了。
大夏璀璨的文明，總是讓人向往。
大夏廣袤的土地，也讓人垂涎。
大夏和大楚太像了。
像的以至于就像是同一個國家。
既然如此，那就干脆變成一個，不好麼？
征服，得到，統治。
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麼？
沒有一個統治者不希望天下在自己的手上一統。
大燕始皇的豐功偉績每一個帝王都想要再度上演。
只是，面對眼前這個農人，她忽然不想解釋地那麼多，那麼詳細。
而眼前的農人似乎也不想深究。
只是擺了擺手，又說道。
「就算不說敵人的問題……可是我們真的能打贏麼？」
「自然是……」
蕭紅妝自信滿滿的話被白季打斷。
「兩個可能——
僵持下來，激烈的戰爭會耗盡兩個帝國的全部潛力，將國家的全部都投入到那個無止境的絞肉車里面，沒人能過好日子；
或者，打贏了。
可是贏了之後呢？
贏了之後，只有一個國家，叫大楚。
那些大夏人，也都變成了大楚人。
到時候他們過不上好日子，和我們過不上好日子，又有什麼區別呢？」
這個看起來普通的農人那意外的遠見，讓蕭紅妝一時無言。
這些問題她當然想過，但也只是淺嘗輒止。
身為大楚帝國的核心皇室成員，發起戰爭是為了一定程度上轉移國內的矛盾這一點，對她來說不算是秘密。
矛盾轉移到哪去了？
無非就是大夏，就是那些大夏的百姓。
可如今，卻被一個普通的農人以一個單純而又簡單的角度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