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
「宗主對不起……」
月兌離繩索時,阿晨下半身骨頭盡斷,卻沒有絲毫疼痛。
下墜,接著被周宸接住。
「不怪你。」
把阿晨放好,周宸緊咬牙關,深深凝望唐慶東消失的位置。
「周宗主。」
袁罡閃身出現在他身旁。
「袁主司。」
「我來幫你。」袁主司也面色陰沉的看了一眼那位置,接著,二人沖向火光中的廢墟。
今天他去參加流風武館,廖館主的壽宴,剛開始沒多久,便得知劍宗傳來驚聞。
他匆匆趕回,關鍵時刻,斬出一劍,將第三次攻擊攔下。
胸中怒火燃燒,再出手,唐慶東已然消失。
滿腔殺意只得強行壓下。
先救人——
「來,小心,還能動嗎?」
「忍一下,骨頭受傷,不能亂動。」
「躺好……」
一名名弟子灰頭土臉,衣衫破損,互相攙扶著走出宗門。
自己參加個屁的壽宴!
目光所及,滿地廢墟,火光已然熄滅,仍然殘留著熾熱溫度。
昨日巡查司結束,已經是傍晚,阿晨返回家中,沒來得及和周宸說。
其他弟子隨周宸練劍,同樣不知道阿晨遭遇。
更沒人能想到唐慶東報復來的如此之快。
在城中,如若無人的發動攻擊!
不知過了多久,弟子們終于都救了出來。
大街上東倒西歪,互相攙扶。
七十三人,五十人輕傷,十五人傷勢略重,八人重傷。
應該說,得益于這些天勤學苦練,弟子們身體素質大大加強,才沒有出現真正傷亡。
周宸與袁罡靠在破碎的牆邊,二人身上略有狼狽,臉上也多了些許灰塵。
兩人站著,沉默。
看著面前一眾弟子,袁罡率先開口,「赤元宗,唐慶東。宗主唐震山之子,築基後期修士。」
「昨日巡查司審案,唐慶東強搶民女,眾目睽睽之下,無人敢言,甚至歪曲事實……」
他將昨日經過完整敘說一遍。
周宸嘴唇動了動,最終只是看著地上,淚流滿面的阿晨,沒出聲。
「我本應提前告訴于你,奈何昨日長安城之事太過復雜,處理完已是半夜……本想著今早通知你一聲,沒想到那唐慶東,囂張到此番地步……」
周宸依舊沉默。
「老哥,麻煩幫我找個宅院,安置一下我這些弟子吧。」
「沒問題,跟我來,一會要下雨了。」
「順便,給我一份去赤元宗的地圖吧。」
袁罡表情一怔。
——
在阿晨強烈要求下,他回到了自己屋子當中。
「好好睡一覺,不要多想。」
床榻邊,一名弟子替他蓋上被子。
阿晨聲音哽咽,「師兄……我錯了。」
「說實話而已,何錯之有。」
弟子搖頭,「我覺得,如果宗主在場,他可能比你還要激烈。」
「對不起……我對不起大家。」
阿晨失聲痛哭,「我以為沒事的,我沒想到會變成這樣。」
「好了,大家只是受了些傷,沒有真的出事。等你養好傷,咱們再說這些。」
弟子安慰他道,「餓了嗎,我去給你買飯。」
「嗯,餓了。」
「想吃什麼?」
「都可以,小虎師兄,你和小林師兄先吃飯吧,我想一個人睡會。」
「行沒問題。」
兩名弟子起身,推門離開。
街道上的人越來越少,卷起的風拍打在身上。
這夏日的雨,積攢時間長的驚人。
阿晨注視著二人背影,直到大門合上良久。
他用盡全力起身。
拖著身子爬下床。
對著房屋邊,桌子上擺放著的靈牌,磕了三個響頭。
接著調整位置,朝牆邊靠著的長劍,桌上拜訪的課本,各磕了一個響頭。
篤篤!
另一邊,周宸輕叩房屋。
沒有人回應。
再叩,還無。
「我知道里邊有人,勸你現在開門。」
等了幾秒,房門打開,胡須皆白的老者哭喪著臉。
「您莫要折煞我,我一小小郎中,惹不起赤元宗啊。」
「惹不起他們,惹得起我了?」
周宸雙目盯在他身上。
聲音戛然而止,老郎中只得隨他而去。
「不要亂動,這藥粉可精貴,把你賣了都賠不起。」
「忍著點,男子漢大丈夫,這點疼受不了嗎……」
戴著人皮面具的魏朝雨手持玉淨瓶,從中輕輕抖出粉末,灑在弟子們的傷口處。
桌子上,還堆了些瓶瓶罐罐。
「回來了……」魏朝雨看了他一眼。
「老先生,麻煩您了。」周宸示意道。
「好,好。」
郎中苦著臉上前,周宸也幫不上什麼忙,查看了幾名重傷弟子,安撫一陣,他坐在房門外的台階上。
看了好一陣子天空烏雲,他垂下目光。
手里出現一份到達赤元宗的地圖。
然而怎麼看,他都看不太進去。
阿晨這麼一個老實孩子,性格內向,帶有幾分懦弱。
他從來不認為這樣一個孩子在面對修士,面對周圍人的沉默時,會向前一步。
所以他為什麼會邁出那一步呢。
周宸知道原因。
阿晨也知道原因。
思緒與現實產生的強大割裂感,如一顆沉重巨石,壓在心頭,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就在這時,凌亂腳步傳來。
天空中終于飄來絲絲蒙蒙的雨滴。
從清晨,到傍晚。
這雨,終于下了起來。
「宗主,阿晨,阿晨他……」
「什麼?!他唐慶東莫不是……」
沒等他說完,周宸一躍而起,身子化作殘影,飛奔出去。
轟隆——!!
雷聲炸響,電光涌動。
四周房屋快速倒退,勁風呼嘯著拍打在臉上。
周宸腳步由慢到快,再一點點慢了下來。
滴答……滴答……嘩……
大雨傾盆而下。
轉眼,整條街道蒙上一絲若有若無的霧氣。
面前,一座燒焦的房屋與周邊涇渭分明,在房屋外,名為小虎的弟子癱坐在地,旁邊是散落的飯菜。
「阿晨說想一個人休息休息,我們出去吃頓飯的功夫……」
「阿晨……阿晨他自殺了。」
半跪在地上,小虎泣不成聲。
整個人抽絲剝繭般失去力氣。
「自殺……」
一股情緒,生生堵在喉嚨當中,咽不下去,吐不出來。
好像有一並重錘,隨著自殺二字,狠狠敲擊在他的心上。
他茫然看向四周。
砰!
幾扇暗中觀察的小窗驟然合上,劇烈心跳聲隔著房屋都可清晰傳入耳中。
轟隆!
雷聲濤濤,電光翻滾,耳膜被這轟然而至的雷霆炸的發疼。
天地間僅此唯一聲響。
這層橫壓上百余里的烏雲終隨著萬千瀑絲連上了人間。
澆,猛烈的澆。
夏季的雨,帶來的是刺骨般的寒冷。
狂風吹舞,將他一襲青袍向側揚起。
水窪之中,漸漸倒映出扭曲的房,細碎的屋。
雨水澆灌而下,將他身上灰塵沖去。
周宸全身宛如定格。
驀然,一柄油紙傘撐在了頭頂。
魏朝雨沒有說話,靜靜陪他站著。
不知沉寂多久,夾雜著微哽的聲音在雨幕中傳出︰
「我從來都是知道的。」
「只是我不知如何處理。」
「我不自詡清高,也不想隨波逐流。」
「我以為這樣,沒有問題。」
「他害怕,太害怕了。招惹到百年宗門,帶來禍患。」
「我本想讓他稍作休息,再進行安慰,可我還是低估了這一切。」
「他遭到報復,被人殺死;大逆不道,被暗中處死……我都可勉強接受。」
「但我無法接受,永遠無法接受自殺二字。」
「幼稚,自大,我他媽的真是個蠢貨。」
周宸回頭,魏朝雨與其對視。
那一雙通紅的雙眸,其中壓抑著的,欲將青天掀翻的怒火。
只剩下一句話,在耳邊不斷回蕩︰
「逼死人的秩序,好過帶來希望的混亂。」
「真正要打破的,是心中的山,是頭頂的天。」
「我要,現在就要去……」
「討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