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南域篇 第80章 公子世無雙

白澤從主帥營地告別慕辰,回到他的軍帳營地時,已經是夜盡將明的時候。

他縱馬而入,卻不料營地的薄雪中,有一個人已經等候他多時。

北境的嚴冬,雪又紛紛落下。

白澤眉眼如霜,戰袍在身後輕輕鼓蕩。而營地里的那個人,素手持傘,狐裘襦裙,眉眼如畫。

「一夜不見,公子橫渡彼岸,邁入知微,當真讓幼微驚訝。」余幼薇仰頭看著馬上的少年,一身戎裝,在風雪里顯得愈發勁拔。

知微境,白澤一身玉骨,眉目愈發俊郎。可他一眼過去,依然看不清持傘少女的底細。

她一如既往,仿佛身在曲水中央,水霧迷蒙,看不清是何模樣。只讓人覺得飄散出塵,仿若凡塵仙子。

白澤翻身下馬。

「你是我這十幾年來見過最奇特的女子。」白澤說,看著余幼薇,「明明讓人覺得很危險,卻又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我當你這是夸我?」余幼薇淺笑,將傘舉高,遮住少年頂上的落雪。

白澤聞到雪地里少女身上的馨香,看著她玫紅色的眼眸,眼神微閃,說︰「今日一早,三軍飯後開拔,帶兩天的干糧,誓破渭城。慕辰叫我跟他一起,破城後隨陳登副將並先鋒營一千騎兵沖入渭城,馬踏渭城何家宗堂。」

宗堂,祖宗祠堂。

余幼薇看出白澤在轉移話題,卻只是笑了笑,溫言道︰「那我就在這里等你們凱旋歸來啦。」

「好。」白澤說,說罷,翻身上馬,裹著風雪而去。他自己也想不明白,為何要在這時候回來跟余幼薇知會一聲,索性不去想。

可持傘少女卻在白澤走後神色憂傷。

因為她知道,這一戰,那無雙少年,很可能回不來了。

因為馳援的軍隊,已經度過了天塹。正以復仇者的姿態,往渭城而來。

那是亡者的軍隊。

是七十年前國戰,沒能度過莽莽獨山的,國戰四大戰神之首,先軫的亡者軍隊。

六萬。

去掉折損在獨山,尸骨無存的,也至少有三萬。

河陽城完了。

或者說,燕國南域完了。

亡者從地獄歸來,將要續寫七十年前沒能寫完的歷史,將燕國從北境史書里,徹底抹去。

「變天啦。」余幼薇看著北境陰沉的天空,數百里外,孤獨跋涉的軍隊終于走出了獨山,第一個與他們遭遇的城鎮,樂風鎮,頃刻之間生機全無。

騎在只剩骷髏的亡靈戰馬上的將軍發出鬼怪的怒吼,長劍南指,大軍烏壓壓地向南奔去。

不知疲倦。

亡靈將軍身旁,厲天行發出癲狂的大笑,無盡魔氣將他包裹,魔修的氣息,已然能遮蔽一方天地!

……

晨炊過後,三軍開拔。白澤隨軍來往渭城前偶遇歐陽木,得知他將要離開河陽大營,折返河陽城,兩人再度分別。

先鋒營除了慕辰的五百騎兵,又加上了副將陳登的五百銀甲軍,總數一千。

一千人馬列隊,冬日勁風里,戰馬噴出濃長的白汽,列隊開拔,氣勢磅礡。

緊跟其後的就是巨大的攻城器械,三千公斤的投石車,六丈高的雲梯。

北境國制,君主國都城高九丈,諸侯六仗,士族三丈。國都城門重九鼎,諸侯六鼎,士族三鼎。

渭城何家世代公卿,七十年前國戰何湛堂功績卓越,阻擋齊國第一名將田單有功,燕昭王特許,渭城可高六丈,與諸侯平齊。

此戰河陽大營五萬軍全部出戰,戰線拉長十余里,前軍、中軍、後軍迅速推進,一個時辰後,三軍駐扎,抵達渭城城下。

巍峨城牆早已不堪當年雄武,守城之人也不再是國戰守城第一人,何湛堂。渭城何家家主何宗正,師承齊國稷下學宮大儒袁天罡,那個被譽為稷下七賢之一的儒門宗師。

可惜何宗正並非袁天罡最得意的門生,反而是最差的那個。

河陽大營軍隊集結而來,渭城守軍不過三萬,六丈高的城牆上,世家軍士遠見烏壓壓的軍隊出現在漫天風雪之中,已經是慌了神。

任誰都沒有料到,成國公趙盾膽大包天,敢在這樣惡劣的天氣行軍。

雨雪風雷,天氣惡劣,行軍大忌。

山林險澤,地形不利,行軍大忌。

陣前換將,軍心不穩,行軍大忌。

七十年前國戰,晉國上將軍先軫,行軍過山林,全軍覆沒。

宋國大將宋玉,陣前換將,一敗涂地,身死亂軍之中。

誰都不敢想,兵法上言之確鑿的東西,會被趙盾顛覆。所以探子飛馬沖進渭城何家府邸,言稱河陽大營前來攻城,風雪緊得很,看不清人數,卻聲勢浩大時,何宗正懵了。

不僅他懵了,南域世家的各家家主都懵了。雪天行軍攻城,哪有這般不按常理出牌的打法?

趙盾從河陽城拉來的攻城投石車卻不給他們反應的時間,三千公斤拉力的投石車,將成百上千斤重的石頭拋上天空,然後狠狠地砸中渭城城樓。

風雪漸大,投石車很難瞄準城樓,五輛巨大的攻城怪物在凜冬的寒風里發出殺氣騰騰的嘶吼,將巨大的石頭砸進渭城。

那些投石像是隕落的流行,擊中城牆宛如地震,發出轟隆一聲巨響,有的與城牆撞擊碎成粉末,有的深深嵌入城牆之中,四分五裂。

更多的卻是掠過渭城城樓,帶著巨大的力量沖進渭城,將房屋成片成片地砸成廢墟。

很多人還沒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就已經被廢墟淹沒。也有人眼睜睜看著投石從天而降,砸中城道,擊出一個深坑,怪獸一樣翻滾著飛出百丈遠,將所過之地碾得一片狼藉。

渭城城樓被巨大的投石轟翻半個樓頂,守城軍士來不及躲避,有人慘叫著被砸下城牆,有人來不及慘叫直接被覆蓋在廢墟之下。

城牆後,有一守城軍士的營地被投石擊中,轟然被巨石壓過,瞬間成為人間煉獄,斷肢殘臂,鮮血淋灕,並漫天風雪,滾滾煙塵,有人至死瞪大雙眼,滿目驚恐。

「放火!」陣前,副將陳登一桿烏金大戟,大吼一聲。

白澤放眼望去,巨大的投石車已經將第一批投石用完,軍士將三人合抱的巨大陶罐搬上投手,有人用火把點燃陶罐封口,頓時 里啪啦的大火沖天而起,散發出來的濃烈黑煙一瞬間將點火軍士燻得面目黧黑。

這種陶罐里裝的都是木柴,可木柴上卻淋上了一種漆黑濃稠的油,用火點燃,激烈燃燒,並釋放滾滾濃煙,而且用水潑無法將其熄滅,反而會令火勢越來越大。

「準備!——」陳登大吼,「放!」

「轟!!——」

白澤仰天望去,那真如流星隕落。只見一排燃燒的巨大陶罐沖天而起,帶著劇烈燃燒的尾巴,滾滾濃煙是它們飛行的軌道,像是死神催命的利爪。

或轟然砸中渭城城牆,咚的一聲震顫城樓,在風雪里點燃奪命之火,濃煙滾滾。

或直接飛進渭城,砸中房屋,立刻將附近凡能點燃的東西全部點燃。

渭城大火四起,伴著滾滾黑煙,從上空望去,慘烈如斯,令人膽寒。

三輪投放,城中沖天的哭喊聲已經壓過了凜冽寒風呼嘯的聲音,三軍盡聞。

「攻城。」河陽軍主帥趙盾下令,鼓手赤膊擊鼓,鼓聲傳出十里遠,只見雲梯被五百人推動,搭上渭城城牆,悍不畏死的攻城軍士一擁而上,試圖登上城頭,奪下此城。

「轟!!」

巨大的撞車被推到渭城六鼎重的城門前,狠狠撞擊城門,試圖打通進入渭城的嘴巴。

一時間戰場甲戈林立,喊殺聲沖上渭城陰沉的雲霄。

守城軍士死傷慘重,可不斷有活著的人沖上城牆,組織反擊。

「投石手,給老子狠狠往下砸!」渭城將領城頭怒吼,「把撞門的河陽軍雜碎都給老子弄死了!」

渭城城門後,兩百人人擠人地撲向城門,擠壓在城門後,阻止河陽軍攻破城門。

門外撞柱包裹著一層厚厚的銅皮,防止撞柱斷裂。每一次撞擊,巨大的沖擊力擠壓著門里的渭城守軍,有人抵抗不住前後夾擊的巨大壓力,沖擊之下,竟七竅流血,被活活夾死。

距離城門最近的渭城守軍更是慘烈,已經全部死去,被兩股巨大的力量擠壓變形,身上的鎧甲都走了樣。

「放箭,放箭!」渭城城樓,百夫長嘶聲怒吼。

河陽大營雲梯只有兩架,與渭城城牆平齊。每架雲梯能裝五百人,被滾木推動著緩緩靠近渭城城牆。

更多的人,架起六丈直梯,悍不畏死地向城樓攀爬,卻在輪番箭雨中死傷慘重。

撞門軍士被頭頂滾滾落下的投石砸得死傷慘重,盾手舉盾保護撞手,一人死,一人接上。

白澤被眼前殘酷的景象驚住。

「這就是戰場。」慕辰右手按劍,高坐戰馬之上,與白澤並列,對他說︰「一個血與火的修羅界。」

每一座城池的建立,其根基都會被術法名家設下強橫法陣,削弱修士以真氣極招對城池摧枯拉朽的破壞力。

所以攻城戰,從來都是北境戰爭中最慘烈的戰爭。

「嗯。」白澤點頭,聲音卻在顫抖。

他分不清,在這狂怒的戰場上,是他害怕了,還是壓制不住來自心底的,雄獅般的渴望——

對廝殺血戰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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