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南域篇 第45章 一曲鳳兮求其凰

畫船被船家一竿撐了起來,緩緩劃動,撥開河水,蕩起層層漣漪,駛向長河中央。

河道里的船很多,可並不顯得擁擠。如果說河陽城最貴的酒樓叫醉仙樓,那麼涼風吹拂,靜坐畫船之中,品嘗清河居美食,就是河陽城最風雅的做派。

「今夜是清河花燈節,馬上就開始。待會我們一邊品嘗清河居酒菜,一邊欣賞清河美景,保管你來了這次惦記著下次。」世子大馬金刀地坐下,對白澤說。

他們兄妹倒是這里的常客。

時節入冬,河面籠罩著一層清寒的薄煙,一眼看過去,河水朦朧,仿佛畫船漂浮在空中仙境。

三人就坐在船頭,一張四方矮桌,桌底放著一個青銅暖爐,里面是上好的木炭,燃燒起來沒有煙。

「花燈節?」白澤覺得有趣,問道。

慕輕靈聞言解釋道︰「這花燈節,原本是西域佛國的燈會,听說佛國每年在佛祖誕辰會組織一場盛大的燈會,每張燈上都寫有佛門偈語,類似道門的上元燈節。能解佛門偈語的人,會得到佛祖眷顧,說是佛門有緣人。」

「倒是有趣。」白澤說,想起此前獨山之行,他和歐陽木在那無名洞窟中看到的無雙殘影,半步劍仙王之渙和那神秘老僧之間的佛道之爭,他還在洞壁石刻上學到了佛門絕學金鐘罩,將之演化為適合自己的道門氣鐘。

「山高人為峰,佛道孰為頂?」

「仙路無始亦無終,

唯有一劍問蒼穹。

虎踞龍盤風如晦,

何來正統何為峰?」

白澤想起那日他和老僧的隔空對話,一笑置之,道︰「可燕國南域,沒听說有佛門聖地,這西域佛國的燈會,如何在河陽城扎了根?」

「北境佛宗聖地倒是也有,不過南域確實沒有佛門勢力。」慕輕靈說,「听爹爹說,河陽城這一年一度的花燈節,還得追溯到七十年前北境國戰那時候。當時齊成王攻陷當陽關,馬踏南域七城,南域作為燕國和齊國正面戰場,可以說死傷何止百萬。」

白澤默默听著。

「當時戰火連天,連天空都被戰火硝煙遮蓋,據說當時人間和陰間已經不分界線,南域惡鬼出行,整日哀嚎,引來無數天地異變。」慕輕靈正說著,世子卻突然笑了出來。

「哪有那般夸張?」世子接話,說︰「只不過國戰期間,有一個據說是西域來的得道高僧路過此地,見血流成河,尸橫遍野,于心不忍,在如今的清河做了場法事,超度所謂的亡靈罷了。」

「那高僧所做法事,就是以河燈超度亡靈?」白澤問。

「哦?白澤,你對佛門秘法,也有了解?」慕辰問他,算是肯定了他的猜測。

「了解說不上,多少知道一些。」白澤說。

「高僧此般作為,聲稱凡生者為死者放一盞河燈,死者就會消散殘留在人間的怨氣,從而順利投胎轉世。」慕辰說著說著自己都笑了,「活著的人紛紛效仿,希望死者都能順利投胎,于是這花燈節的習俗就逐漸流傳了下來。只不過如今的花燈節已經沒了當年的意義,如今純屬好玩罷了。」

「哥,你還笑!」慕輕靈見慕辰又笑了,忍不住嗔了他一句,在少女看來,那都是對死者的祭奠與超度,是嚴肅的話題,怎麼能接連發笑?

「妹妹,你就是還小,不懂。」慕辰問白澤,「白澤,你說,人有什麼輪回轉世?反正我是不信,要求,也是求道門長生之術,把希望寄托到下輩子,那算什麼?」

白澤笑得有些高深莫測,說︰「輪回轉世什麼的,我不敢說。不過這修道求長生倒是在理,只能說佛道雙門,各有所長吧。」

說話間,一艘輕船駛了過來,店家派人將酒菜齊備,送上畫船。

白澤一看,有成色上好的清蒸鱸魚,有香氣迷人的醉蝦,有人參靈芝熬制的乳鴿湯,切片薄如蟬翼的烤鴨,配上蘸醬。

酒是清河居獨有的清酒,香而不濃,貪杯不醉,正好適合這水上佳宴。

「來來來,先干一杯!」慕辰倒酒,只給他和白澤倒了,給慕輕靈倒的卻是果釀。

三人踫杯,將酒水一飲而盡。

「動筷,嘗嘗這清河居美食。」慕辰一盡地主之誼,招呼白澤吃菜。

白澤嘗了一口清蒸鱸魚,味道甜美鮮香,味道果然不錯。

夜色愈發深沉,畫船經過一處拱橋,弦月如弓,星河明亮。

河邊士子佳人嬉笑交談,皆是手捧河燈,燈火將他們身影點亮,一眼望去,和諧唯美。

「娘親,快來!」岸邊有一個孩童手捧蓮花燈,燈芯是一顆紅燭,已經被點燃,被那孩童捧在手心,輕輕放入清河當中,順著靜靜流淌的河水漂流起來。

那孩童放了河燈,高興地歡呼雀躍,小臉通紅。白澤看在眼里,不覺我笑了起來,在畫船迷蒙的燈火里,宛如雪山靈玉。

慕輕靈看得入神,雙手托著下頜,眉眼溫柔。

越來越多的河燈被放入河水,很快,清河水面像是沉入了一汪星空,縹緲夢幻,如同仙境。

往來畫船傳出佳人笑語,公子溫酒,折扇輕搖,一派風流。

「妙極妙極。」白澤贊嘆。

慕辰哈哈一笑,褪去一身戎裝,少年將軍一身黑衣,面容俊朗不凡,頭束冠玉,墨發飛揚,端是無雙氣派。

「涉江采芙蓉,蘭澤多芳草。

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

清河之上,傳來少女籠罩著情思憂愁的歌聲。白澤靜靜听來,覺得意境悠遠,見畫船烏蓬之中有洞簫玉笛,錦瑟古琴,當下問道︰「河燈縹緲,歌聲憂郁。我倒是心有所感,想吹奏一曲,不知兩位有沒有興趣與我合奏?」

慕輕靈聞言回神,俏臉微紅,說︰「兄長倒是對樂曲頗有涉獵,可我就不行了,听能听得,可吹拉彈唱就貽笑大方了。」

「哈哈,沒想到白澤兄弟對樂曲也有涉獵?」慕辰倒是欣喜,看著白澤的雙眼有些放光,當下吩咐船家取來樂器,問白澤︰「娘親在世,好琴音。慕辰幼時倒是跟娘親學了幾手,雖搬不上台面,可合奏伴聲,想來應該沒問題。」

慕辰當下命船家撤下酒菜,將一張古琴擺上矮桌,修長十指按住琴弦,問白澤︰「白澤兄弟,你選何種樂器?」

白澤挑了根白玉長笛,拿在手中,聞言一笑,道︰「早年跟師傅游歷四方,多行走山間。茫茫大山,只我師徒二人,趕路多有無趣,便時常以秀竹作笛,胡亂吹奏,是以對樂曲也只是略知一二。」

「白澤兄弟謙虛了。」慕辰又笑。

「今日和慕兄一見如故,不如合奏《高山流水》,以表你我情義。」白澤說。

慕辰聞言卻道︰「唉,此言差矣。既然是清河之上,又逢一年一度的花燈節。良辰美景,只欠佳人相伴。我看白澤兄弟雖然年少,不過也是如玉公子,今夜為兄與你,不如奏《鳳求凰》,也好應這無雙美景。」

慕輕靈聞言,耳根又有些泛紅。

「哈哈,倒是不料慕兄也有如此情趣。」白澤當下一口答應,說︰「那好,就《鳳求凰》!」

畫船撥水,靜靜穿行,劃過幽幽拱橋。橋上行人看清河風景,如痴如醉。拱橋之上,余幼微一身襦裙,在夜風中飄飄若仙。手執一把宋國江南水鄉出產的碎花油紙傘,褪去眉眼嫵媚妝容,頓顯清麗無雙,二八佳人,如玉蒼蒼。

耳聾的車夫依舊跟在少女身後,半眯著雙眼,對眼前美景倒是絲毫不感興趣。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橋下琴笛合奏,聲律諧美,宛轉悠揚。白澤站在畫船船頭,一身白衣,映襯清河花燈。慕辰一身黑衣,端坐撫琴,十指翻飛,端是氣質出塵。

慕輕靈靜靜看著兩人合奏一曲《鳳求凰》,一站一坐,一白一黑,歲月靜好。這一刻,廟堂紛爭和江湖恩怨仿佛全都煙消雲散,只剩下脈脈清河水,涓涓流淌。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拱橋之上,往來游人被合奏吸引目光,余幼微顧盼之間,看到畫船之上的白衣少年,不覺莞爾,「《鳳求凰》?咯咯,倒是有趣。」

說罷,給了身後簑衣劍客一個眼神,足尖一點,紙傘翩然之間,一躍下了拱橋,飛到畫船之上。

白澤神色如常,慕輕靈向後一看,神色奇怪,慕辰撫琴依舊,卻是笑了起來,道︰「今日一曲《鳳求凰》,果然引來了一只凰鳥。只是不知,這只凰鳥,是為本世子而來,還是為我這位兄弟白澤而來?」

余幼微紙傘一收,嫣然笑道︰「為曲聲而來,不可?」

「佳人如玉,自然可以。」慕辰說。

「既是《鳳求凰》,如何雙鳳和鳴,少了其凰呢?」余幼微走進畫船烏蓬,五十弦錦瑟在手,縴縴玉指一撥,清越之音自烏蓬傳出,與笛聲、琴聲交織,一時間清河水上,竟真如鳳凰和鳴,聲聲催天雨。

河畔行人紛紛駐足,清河往來畫船中的游客,也紛紛閉上雙眼傾听。

星光沉沉,遠遠望去,清水河燈宛如一川江火,讓人分不清楚,是人在畫中,還是畫中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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