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南域篇 第23章 飲酒殺一人

山鬼臉色變了,陰沉得詭異。

她忽然站了起來,湊到白澤眼前。

飲酒之後,山鬼臉頰有淡淡的紅暈,那雙淡綠色的眼眸好像盛了一汪春湖,誘人至極。

「喝了我的酒,就要幫我殺一人。」山鬼神色詭異,吐氣如蘭,卻在這句話一出時,就讓白澤驚得一身冷汗,酒全醒了。

「殺誰?」白澤發覺渾身無法動彈,只愣愣地盯著山鬼的眼楮,問。

「李牧之。」山鬼一字一頓,將那個名字念了出來。

白澤只覺得靈魂深處響起一聲炸雷,骨頭都酥了,「當今九州劍仙,道門已經成為傳說的老神仙,李牧之?」

「沒錯。」山鬼透亮的眼眸一瞬間充滿恨意,「我要你幫我殺了他。」

「我一個苦海四重天,如何殺得了那等人物?」白澤只覺得不切實際,他已經是九州傳說,連謝玄見了都要繞道走的老神仙,他一個苦海,恐怕對方一個眼神他就魂飛魄散,死無葬身之地了!

「如何不能?」山鬼說,「超凡四境,至尊,賢者,聖人,傳說。李牧之踏入天道,已經模到了四境頂峰。百年內他都無法再進一步,可你不同。」

白澤一身冷汗。

「你先天道胎,百年登臨聖人九重巔峰,再入傳說,未必不可能。」山鬼定定地看著他,「我不會白讓你去殺他,我會把我的所有,全部給你。」

白澤張張嘴,卻一句話說不出來。

他覺得應該是酒勁又上頭了,雙眼昏沉,視覺重影。

山鬼又在唱歌,歌聲空靈,卻充滿憂傷。

「雷填填兮雨冥冥,

猿啾啾兮狖夜鳴。

風颯颯兮木蕭蕭,

思公子兮徒離憂。」

白澤精神恍惚,那歌聲是《山鬼謠》的下半曲,雷雨冥冥,猿聲哀愁。深夜時分,木葉隨風飄零,伊人獨立山海,思念公子,卻徒得憂傷。

那歌聲中有酒,酒杯中有故事。

月光如霧,縹緲如煙。荷塘深處,山鬼輕歌,滿池的荷花翩翩起舞,燈籠草的光暈,將這里點亮,仿佛女神的珍珠。

紋狸慵懶地打著哈欠,草屋那邊,赤豹听見歌聲,抬頭往山鬼所在的荷塘看了一眼,又低下頭去,閉目凝神。

「喝了我的酒,就要幫我殺一人。」

「殺誰?」

「李牧之。」

……

白澤天旋地轉,醉的厲害,昏昏睡去。

山鬼听見耳邊平穩的呼吸聲,歌聲漸止。她素手一招,將無鋒劍拔了出來,握在手中,一步踏出,人已在荷塘之中。

夜風沉醉,山鬼腳踏芙蓉,身輕如燕,仿佛沒有重量。

「無量一劍。」她輕輕說,一劍揮出。

半面荷塘枝殘葉落,花瓣破碎飛天。

巨大的劍痕一劍將荷塘分為兩半,一半花盛如簇,一半生命凋落。

赤豹被浩蕩劍氣驚醒,抬頭一看,只見仙境荷塘,滿塘的荷花已經有半數枯萎。

山鬼迎風獨立,手持斷劍,很久很久。

長風穿過她的發絲,牽起滿頭情仇。她飄然一步,重新回到軒謝,甩手一劍,將無鋒合進劍鞘。

「我不會讓你去送死。」山鬼低頭,發絲垂落,神情溫柔,輕輕吻了白澤的額頭,「我說過,我會把我的所有,全部給你。」

「吼。」赤豹焦躁地叫了一聲,起身奔向荷塘。

紋狸趴在荷葉桌上,眼睜睜看著綠瑩瑩的光暈在山鬼身上浮現,越來越亮,越來越亮,直到將整個水榭都包裹其中。

赤豹鑽了進來,一口咬住山鬼的衣袖,把她往後拽,試圖阻止它的主人。

「赤豹,你要阻攔我嗎?」山鬼神色說不出的悵惘,「可來不及了啊。我等了一百年,我的命,已經到盡頭了啊……可我不想就這樣離開,我還要親眼看到李牧之去死。」

她的發梢,一寸一寸變得雪白。

赤豹松開口,眼神震驚而呆滯,最終變成驚恐。

「嗚。」紋狸哀鳴一聲,怔怔地看著山鬼。

這一夜,星斗的光輝都被荷塘熒光蓋下。綠光整整吞滅了一夜,直到天明,才逐漸散去。

「唉……」遠處山峰,一道蒼老的身影喟然嘆氣,「結束了嗎……這般算計,因果疊加,也不知日後,對你是好是壞。」

說罷,御氣而去,瞬間遁行百十里。

白澤醒來,已經是三天後。

他睜開雙眼,秋陽溫馴,坐在竹椅上,軒謝依舊,不見伊人,荷塘卻是莫名毀去一半,景色陰陽參半,有種生命與死亡一線之差的病態美。

「山鬼姐姐?」白澤起身,忽然察覺體內真氣渾厚,驚疑一聲,閉目凝神,隨後睜開雙眼,大叫一聲,「苦海六重天?!」

這怎麼可能?!只是睡了一覺,醒來居然連破兩重苦海?!而且丹田氣海還在瘋狂運轉,那個漩渦流速極快,氣海儼然還在劇烈擴充!

「這……」白澤忽然想起他醉倒前山鬼對他說的話,心里一驚,這等異變,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傳功!

「我會把我的所有,全部給你。」

山鬼的話仿佛近在耳邊,白澤很清楚傳功意味著什麼,他腳步錯亂,不慎推倒荷葉桌,跌跌撞撞地跑上木橋。

「山鬼姐姐!」他大叫一聲,聲音傳出很遠,卻听不到回應。

白澤慌了,也是無意間低頭,他赫然發現自己在水中的倒影,額頭眉間,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枚翠綠的棗核狀印記,仿佛天眼。

「你這又是何苦?」白澤苦笑,他隱約之間,已經猜到什麼,「不是他讓我來的啊,我都說了,這把劍,是我在那個無名洞窟中撿來的。」

更何況,要殺九州劍仙李牧之,談何容易?將希望寄托在一個無名小卒身上,你究竟在這百年里,經歷了多少絕望,才能做出這等荒唐的寄托?

白澤失魂落魄,走出荷塘。

山谷的瑤花,已經在做最後的綻放,生機斷絕。

「你醒了?」谷間茅屋,山鬼靜靜坐在搖椅上,赤豹和紋狸全都不在她身邊,白澤看見她滿頭青絲已成白雪,翠綠色的眼眸也已是枯萎的靈泉,心疼不已。

「你這又是何苦?」白澤說。

「你答應過我,要為我烤兔子,烤魚。」山鬼輕輕一笑,面容卻是疲倦。

「我白澤答應過的事,一定兌現。」白澤默然良久,轉身,「你等我。」

「等不到啦。」山鬼心說,卻並沒有阻止白澤。

她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搖椅上,看著少年模樣的孩子離開半個時辰,抓了一只野兔提回來,又跳進荷塘,抓了兩尾大魚,默默生火。

「他是我師傅。」山鬼嗅著烤肉的香味,看著白澤蹲在火坑邊的身影,忽然說。

「嗯。」白澤點頭,「歐陽對我說,王之渙是個很厲害的人,半步劍仙,只輸劍仙一招。」

「師尊當然厲害。」山鬼笑了,笑得卻很苦澀,「可那把劍是他的命劍,李牧之折了它,就等于要了他的命。」

白澤愕然。

「藏鋒劍斷,師尊的修為一日千里地暴退。他阻止不住,也不想阻止。」山鬼嘆息,「我喜歡他,真的很喜歡。」

我眼睜睜看著那個驕傲一生的男人,被徹底摧毀道心,從此對天道一蹶不振。

我心疼他,可我不能說。

我不能讓師尊覺得,我也認為他是個廢人。

「他讓我回橫山,他要去做最後一件事,了結牽掛,然後就回來,讓我為他送終。」山鬼緩緩訴說百年前的往事,「你知道嗎,當時我滿心歡喜。我想,即使敗了又如何?我還擁有他。這劍仙之名,不得也罷。」

「可我沒想到,我等了他百年,也沒有等到他。」山鬼說,低下頭,像是枯萎的瑤花,「我看見你的剎那,看到你腰間的藏鋒,我就知道,他不會回來了。」

白澤握著燒烤木棍的手逐漸收緊。

「可我還是想問你,是他讓你來的嗎?」山鬼輕笑,「你說劍是你撿來的,那一瞬間,我能感覺到,我的心已經死了。」

斷劍銹跡斑斑,師尊逝去百年。

終究,我沒等到他。

這滿山谷的瑤花,寂寞開放了百年。這荷塘月色,無端流淌了百年。這赤豹紋狸默默陪她百年。

百年後,終成黃土。

「采三秀兮于山間,

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悵忘歸,

君思我兮不得閑。」

山鬼輕輕哼唱,還是《山鬼謠》。四季輪回,光陰不止。我抱怨公子是否已經將我遺忘,為何仍不歸來。卻不知,是否你也在思念著我,只因不得空閑,無法前來赴約。

「兔子和魚,都烤好了,要吃嗎?」白澤問她。

山鬼將一只兔腿接了過來,拿在手中,卻遲遲沒有動口。

她看著手里的兔子,仿佛越過百年時間,看到當年,那個和白澤一樣,也是在烤完兔子第一時間將兔腿撕下來給她的男人。

「兔子烤好了,要吃嗎?」他問。

「當然要吃。」山鬼輕笑,可卻只是拿著兔腿,很久,很久。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大抵世間情仇,都因愛而起,因恨而滅。

白澤看著山鬼,默然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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