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南域篇 第10章 問道借劍

子時,柳莊後山。

萬物抱陰陽為動,謝玄負手而立,遙望北境山川。行走天下十年,此件事了,也該回去了,和過去做個了結。

白澤經常看見這樣的師尊,他知道他在想什麼,也知道他要做什麼,更知道那件事做後,結果如何。可他不能說。

這是謝玄要獨自面對的道,容不得任何人插手,即使……

「白澤。」謝玄忽然打斷他的思緒,問︰「你可知為何,當日我斥你以血度氣是歪門邪道?」

「還望師尊教誨。」白澤說。

「苦海九重天,不渡不能釋放真氣于體外,是真的。」謝玄說,「可未至彼岸,不能一指凝劍氣,是假的。」

「師傅要教我此法?」白澤眼前一亮。

「然也。」謝玄點頭,「你先看我一劍,我這一劍,只動真氣,卻不外放。你看好了!」

「嗯!」白澤點頭。

「來了!」謝玄暗運紫陽真氣,身形巋然不動,凌空向天一指,「天地無極,道法自然。乾坤無量,問道借劍!」

白澤瞪大雙眼,目不轉楮。

「劍來!」謝玄大喝一聲,不見真氣外放。

但見!山峰瀑布逆流而上,三丈銀白劍氣被謝玄凌空一指,如游龍升天,霎時風雲變色,劍嘯如鸞鳳和鳴!

「唰!」

白澤只見銀光一閃,浩然無匹的劍氣直沖雲霄,向上百丈余,仍不減其浩蕩之意,仿佛直欲撕裂九州蒼穹!

「此劍如何?」謝玄傲然而立,淡笑,「你可想學?」

「妙極,想學!」白澤連忙點頭,問道︰「師尊,此劍如何解?」

「此劍,為瀑布之劍。」謝玄說,「天地萬物,皆可以之為劍。庸才總以為氣劍,便只是一身真氣所化之劍,可未曾想,乾坤萬物,一草一木,皆有劍意。劍意之未發,是為萬物,發,即是劍氣!」

「日月星辰,亦可為劍?」白澤追問。

「有何不可?」謝玄反問。

「師尊教我!」白澤拜謝,「我要學這問道借劍之法!」

「此術心法,你且記住。」謝玄凌空一指,道術烙印奔入白澤精神識海,「我同樣給你一天時間,你看此瀑布,傍晚時分,回來告訴我,它是什麼。」

說罷,轉身就走。

白澤閉目凝神,將道術心法默記于心,然後拔腿趕在謝玄之前跑下山,竄至水潭,盤膝坐在大青石上,仔細盯著眼前的瀑布,怔怔出神。

「一草一木,皆可為劍。」白澤陷入沉思,「這手問道借劍,實在玄妙!可瀑布如此,我雖明了其可為劍,可此劍究竟在哪?」

手中柳劍有形,徒手可握。可瀑布之劍無形,如何握住?

白澤不眠不休,整整想了一夜,仍是不明,只好蒙頭大睡一覺,醒來繼續參悟。

傍晚時分,他返回柳莊,謝玄問他︰「如何?」

「不解其意。」白澤如實回答。

「嗯,明日再觀。」謝玄說,仍舊和柳靈下棋,「對了,修行一事,也莫要懈怠。苦海九重天,非一日可以突破,功在平時。」

「嗯。」白澤點頭。

一連七天,白澤日日去往柳莊後山觀懸泉瀑布,可依舊沒有想明白,瀑布之劍,究竟在哪。

第七天,白澤折返柳莊,卻見元方不在院中,謝玄和柳靈,倒依然萬古不變地下棋。

「今日如何?」謝玄問他。

「今日氣海有水潭那麼大了,我練氣之時,丹田氣海一震,仿佛突破某層屏障,應該是苦海一重天了。」白澤說,頓了頓,「至于瀑布一事,仍未有結果。」

「好。」謝玄白子落楸枰,道︰「白澤,你記著,有些東西,非肉眼所見,心眼,有時能看得更清楚。」

「心眼?」白澤若有所思。

入夜,白澤躺在床上。陳元方上床,見他未免,並肩躺下,說︰「你在想什麼?」

「瀑布如何為劍。」白澤翻身,看著元方,問︰「今日院中不見你,你去哪了?」

「你師尊讓我上山砍柴。」陳元方如實回答,「以後每天如此,上山砍柴一個時辰,用的卻是被師傅特意削去鋒刃的柳劍。」

他說的師傅,就是柳靈。

「無鋒之劍,如何砍柴?」白澤奇道。

「老神仙說,要將劍先練重,再練輕,最後舉重若輕。」陳元方也似懂非懂,皺了眉頭,「反正無論如何,我照做就是。」

「好吧。」白澤嘆了口氣,「看來你我皆是不易。不過也是,若修劍如此簡單,那麼全天下,劍仙、劍聖之流,豈不多如過江之鯽?」

「白澤想要成為那樣偉大的人物嗎?」陳元方問,「我听說十年前,村子里來的那位無名劍俠,一劍將柳莊村前那條渡河加寬百丈余,真是了得!不知何時,我也能像他一樣厲害。」

「總有一天,你也會的。」白澤說,望著茅屋屋頂,听耳邊的蚊子嗡嗡作響,說︰「至于我,當然想成為那樣的人。畢竟,我不能給我的師尊丟臉啊!」

劍皇傳人,若是劍道平平無奇,豈非讓天下人笑話?

「那我們一起加油吧!」陳元方心性單純,听了白澤的話,也沒多想,說︰「我累了,先睡啦,明天還要繼續砍柴呢。」

「嗯,睡吧。」白澤也閉上雙眼。

一夜無話。

第二日,白澤仍赴柳莊後山,參悟當夜謝玄一記瀑布之劍,究竟如何用出。

遠天積雨雲緩緩騰空而起,氣勢磅礡,儼然大雨將至。

「師尊說,有些東西,肉眼不可見,心眼反而能看得更加清楚。」白澤手撫柳劍,看著後山懸泉瀑布,參悟其中真諦。

三刻間,雷聲陣陣,積雨雲籠罩河陽城域,五回電閃之後,暴雨滂沱而下,氣勢驚人。

水潭被暴雨攪亂,其色頓顯渾濁。白澤渾身濕透,暴雨嘩啦之音讓天地之音寂滅,雙耳所聞,唯有雨聲。

「寒潭既靜,如今暴雨如注,卻頓顯其動。」白澤看著渾濁水潭,粗野雨滴將水潭激得如沸如騰。

「若我眼見之瀑布為水,那麼心眼所見,此水為何?」白澤忽然有悟,大叫一聲,站了起來,「我明白了,是靈動!水之靈動!」

他恍然大悟,想起謝玄當夜一劍,那一劍,劍氣如龍,盤旋直沖夜空,哪里有半分劍氣的剛硬筆直,分明只有水之靈動!

「天地無極,道法自然!」白澤當即施展道術,劍指凌空一劃,大喝︰「乾坤無量,問道借劍!劍來!」

瀑布照流如常,暴雨冷漠降世。白澤一劍,卻絲毫沒有劍氣自瀑布涌出!

「我雖明了此劍何為,奈何,奈何!」白澤哈哈大笑,拄劍而立,任憑暴雨擊打全身,沐浴蒼涼。

柳莊庭院,謝玄與柳靈仍在下棋,可暴雨卻被槐樹盡數阻擋,分毫沒有沾濕二人衣衫。

「小友後山悟劍,元方砍柴未歸,眼下暴雨滂沱,道尊卻心如沉岳,此等境界,非老小子可以抗衡。」柳靈執黑子,注釋棋盤良久,將黑子落入棋盒,長嘆一口氣,「我又輸了。」

「回來了一個。」謝玄喝了口酒,說。

柴扉被人推開,來人正是白澤。

「未至約定時間,你提前折返,想必是心中已有答案。」不是問句,而是肯定,謝玄頭也不回,斷定來人正是白澤。

「謝師尊教誨,又得天降大雨之天時。」白澤說,「我已得當日師尊所授之劍,可劍氣磅礡,我提不動,故不能所用。」

「力量不足而已。」謝玄淡然道,「待你苦海三重天,氣海如柳莊後山那麼大,自然就可以提起那把劍。所以,昨日我告訴你,修為切莫落下。」

「是。」白澤恭敬一拜。

「我等你三月時間,破苦海三重天。」謝玄說,執九白子,指尖一點,陣術暗結,拋向白澤,「然後每顆棋子,你納三道劍氣于其中,然後我有事交待你去做。」

白澤接棋子,收入懷中,回道︰「三月之內,必破苦海三重天!」

「不夠。」謝玄說,手指一點,斬去柳劍劍鋒,道︰「明日起,你隨元方上山砍柴,一個時辰。何時能一劍斬斷十年木,回來告訴我。」

「好!」白澤點頭。

「你不問我,你所修為氣劍,何故也要練御劍?」謝玄問。

「萬物皆劍。」白澤道,「我修無形劍,可有形劍,難道其中,就沒有無形劍了嗎?師尊此舉,必是讓我先舉可舉之劍,參無上劍道。」

不愧是先天道胎神體,此等天賦,果真非凡庸之才可以比肩。謝玄暗自點頭,欣然一笑,道︰「好,那三月之後,我靜待佳音!」

「我即刻,便上山砍柴!」白澤提著柳劍,推了柴門,徑直就往後山奔去。

暴雨朦朧天地,兩位老人相對而坐,听雨聲狂狷。

「再來一局。」謝玄說。

「道尊。」柳靈沉默片刻,喝了口苦茶壓驚,道︰「小友此等天賦異稟,假以時日,必名動九州!」

謝玄傲然一笑,看著柳靈已然痊愈的臉,撫了撫自己的山羊胡,道︰「我謝玄的弟子,若不能只手遮天,翻雲覆雨,非他之過,是我無能。」

言語間,九州劍皇,「一指斷天機」的狂傲盡顯無疑。

「只是不知,道尊三月之後,要囑咐小友何事?」柳靈斟酌再三,還是開口詢問。

「告訴你也無妨。」謝玄說,「老夫道門中人,對煉丹一事也略有研究。我在柳莊,不會常住,否則必災害並至。臨別前,助元方,也助我那劣徒,于天道之路上,再進一步罷了。」

「啊?」柳靈驚聲。

「三月之後,托他為我找些靈藥,如此而已。」謝玄示意柳靈先落三子,道︰「你也不必擔憂,日後若果有人尋至柳莊,告訴他,我的去向即可。他的為人,不會追究柳莊眾人。」

因為他,只想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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