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長命無絕衰

「哈哈哈哈!原來如此!這個陳子俊,真是,哈哈哈哈……」

在听完王凝之的敘述之後,王羲之臉上的錯愕,變成了譏諷,最後,縱聲大笑。

就連一旁的謝安,都忍不住笑了起來,說了一聲︰「這個陳子俊,還真是有趣,怪不得王卓然,如此惱恨。」

「偷雞不成蝕把米,人這命,從生下來就定了,難道還能因為敬個酒,就有什麼變化?此人不懂得知足常樂,永遠都是個勞碌又不得的人。」

王羲之不屑地撇撇嘴,下了定論,又皺了皺眉,沖著王凝之說道︰「如此夫子,倒是合了你的心意,你不會是送了些禮,整日里在書院,不學無術吧?」

「怎麼會!我可是勤勉克己,認真好學,積極向上……」

「閉嘴!」對兒子這種厚臉皮早就有了抵抗力,王羲之一瞪眼,「這樣,此地倒是風光獨好,你且做首詩來,讓我听听。」

說著話,還不懷好意地盯著王遷之,笑了笑,「可別給你的山長丟人。」

王凝之張大了嘴,老爹實在不厚道,哪兒用自己兒子當武器,來攻擊別人的?你們兩見面就掐,關我什麼事?

不過王遷之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只是笑呵呵地給王蘭講述著這個白水宮的環境。

眼珠子轉了轉,王凝之左右瞧著風景,與謝道韞對視一眼,笑了笑,開口︰

「燈火斑斕星空寂,疾風呼嘯鐵窗鳴。」

「月夜行來雪印痕,空山禪寺聞葉聲。」

王羲之皺了皺眉,「這是之前的事兒吧?然後呢?」

清冷的女聲響起,謝道韞往前一步,輕輕拱手︰

「佛前求願人抬眼,莫問前程且隨緣。」

「若為巧鳶強牽線,自許天地任搖曳。」

話音一落,謝道韞轉過頭來,這次卻是直接沖著王羲之的,行了個標準的仕女禮儀,之後淺淺一笑,退回謝安身邊。

王羲之愣了一下,突然笑了起來,說道︰「好,好詩句。」

而另一邊,王蘭不甘示弱,笑嘻嘻地走上前來,開口道︰

「遠望山水近看親,知交好友與我心。」

「白山淺水何為佳?難比尊長面微欣。」

「哈哈哈哈,好!」王遷之縱聲大笑,拍了拍手,親切地攬著女兒肩頭,一臉驕傲,說道︰「你們這些人,總歸都是不如我家蘭兒的!」

「你這老家伙,孩子們跋山涉水,踏雪夜行,難道真是為了這點風景?為了求神拜佛?還不是為了我們這些老人?你卻讓孩子去言情言景,哪兒明白孩子們的醇醇孝心?」

瞧了一眼王蘭得意的笑容,王凝之嘆息一聲,不愧是老狐狸從小親自教授的小狐狸,你是真會玩啊?

到得此處,哪兒還有什麼好壞之分,再好的詩詞歌賦,再美的景致,也比不上人家的這首打油詩啊!

立意上已經碾壓了,還有什麼好辯的。

王羲之臉色變幻幾次,卻沒話可說,只能長嘆一聲,然後一腳踹在兒子的上,「不學無術!」

山山水水逛了逛,一行人打道回府,去往營地。

陽光正好,冰雪消融,溫潤的濕氣里,包裹著冬日的清冷,令人身心愉悅。

年輕人走在前頭,時不時有王蘭悅耳的笑聲響起,還能看見她蹲了下去,很快就攥著一個雪球,砸在王凝之的身上,然後,兩人就圍著謝道韞,開始了老鷹抓小雞。

三個老頭子走在後頭,王遷之笑呵呵地開口︰「看來兩家是好事將近了,我這就提前恭賀,到時候再來會稽,喝杯喜酒。」

王羲之翻了個白眼,「少不了你的!」又沖著謝安說道︰「你家佷女兒,還真是有膽量,居然敢直接跟我提要求了。」

「呵呵,我早跟你說過,令姜可不是一般女子,就算比起尊夫人當年,也不遑多讓。」謝安挑挑眉。

剛才謝道韞那首詩,三個老人精,哪兒能听不出來?

她的意思很明白,那就是她與王凝之,本以為是緣分至此,可現在才明白,這都是長輩們暗中撮合,那既然是長輩所願,她可以答應,但也要足夠的自由。

她將自己比作紙鳶,如今被人系上繩子,那系繩子的人,就要給她足夠的天地。

「哼,我不也答應她了?」王羲之聳了聳肩,「我能和夫人相濡以沫這麼多年,難道我兒子就不能和她相伴一生?」

「再說了,後宅之事,家里有夫人,還有大兒媳婦,哪兒用得著我管?反正我把她的話給帶回去,剩下的,關我什麼事?」

「哼哼,你倒是落個輕松。」王遷之鄙夷地說了一句。

謝安倒是點點頭,「這是自然,她與你相說,也不過是要你把話帶給夫人而已,誰不知道你王家,是郗璿說了算的?」

王羲之頓時一瞪眼︰「你這是什麼話?王家大小事務,那都是我做主的,王家之事,豈能被一個女子指指點點?」

「是嗎?」謝安微微一笑,「王家事情,是你做主,你的事情,是誰做主?」

不去管後頭王羲之吹胡子瞪眼楮地為自己正名,前邊,謝道韞無奈地把王凝之推開︰「她不過小孩心思,與你逗樂罷了,便是頑皮些,你也別追著人不放啊!」

「這怎麼行?我王凝之,從不吃虧!」

見到謝道韞不善的眼神,王凝之迅速改口︰「你是不知道,這臭丫頭,毛病奇多,要是不好好管管,以後嫁人都困難!」

「你才嫁人困難!」王蘭頓時就惱了,「我可是大家閨秀,要臉蛋兒有臉蛋兒,要文采有文采,性格還好的不行,落落大方,溫婉動人,知情知趣,謙恭親切……」

「閉嘴吧你,」王凝之翻了個白眼,「我就沒見過誰家,謙恭親切的人,會自己說出來的,臉皮倒是厚得可以。」

「臉皮厚,倒是你們王家這一輩,共有的毛病。」謝道韞冷冷抖了一句。

……

營地中,已然入夜。

大帳中,王羲之相當不滿︰「既不喝酒,聚會還有什麼意思?」

王遷之‘哼’了一聲,說道︰「又不是平日里,孩子們都在,還是兩個姑娘,喝什麼酒,難道還要她們陪你這個老頭子喝酒?」

「今日便少些吧,」謝安開口,「明日一早,他們父女二人,便要回錢塘,我們也要早些回會稽才好,等回去了,也不愁找幾個朋友喝酒。」

王羲之還想說什麼,卻被王凝之搶先開口了︰「父親,前幾日,我們去蘭渚山游玩,那里冬天風景不錯,尤其是山南有一片竹林,若是在其中與友人相聚,快意吟詩作賦,美酒相伴,才是最好的。」

「我們作為好酒好樂好詩詞的人,當然是要追求完美了,今兒算不得好機會,便是美酒,也少了些趣味。」

「哼,你倒是會說,那邊如此吧。」

晚飯之後,王凝之正打算好好睡一覺,這兩天都沒休息好,誰知道剛躺下,就被人掀開帳子進來。

「王蘭?干嘛?」

「二哥,我明兒就要走了,你都不送別一下,就這麼睡著了?」王蘭嘟著嘴,很不爽地說道。

「我這兒真沒啥東西了,家里書房都被你搜刮一空,三弟的紫毫筆,四弟求來的山水畫,五弟的寶刀,六弟的玉雕,七弟的零食,就連小妹的玩具,你都不放過,就連大嫂,都把大哥的玉扳指給了你,你還想要啥?」王凝之無奈地錘錘頭。

「怎麼能這麼說呢,」王蘭搬了個小凳子,指揮著徐有福給自己倒茶,笑眯眯地說道,「大家都是舍不得我,所以才都給我送禮物,可是你都不主動送,還要我自己拿,顯得我很沒禮貌一樣。」

「難道不是嗎?」王凝之嘆了口氣。

「當然不是了,為了證明這一點,你最好自己送個禮物給我。」

「說吧,你想怎麼樣。」

「二哥,別這麼不耐煩,我明兒就走了,下次見面,就是明年了,你倒是貼心點兒,」王蘭還在絮叨,見到王凝之已經用被子蒙住了頭,只能中斷,又把他被子掀開,「好啦,我就是想要本書。」

「要書?你要書干嘛?而且,你要書,不該跟你爹要嗎?別說我了,就算是我爹,也不如你家的藏書多啊。」

「不是那些書啦,是那本一千零一夜。」

「嗯?」王凝之愣了一下,這是自己曾在書院寫出來的幾個小故事,拿給了徐婉,不過她說這些故事雖然有趣兒,卻有些幼稚,恐怕大人們不會喜歡,所以沒有拿出去,用作說書賺錢。

「我在來之前,去鳴翠樓听書,徐婉給我看的,她說是叫做一千零一夜,不過因為你們不打算售賣,所以你只給了幾個故事而已,我想要剩下的。」

「剩下的,我也沒寫啊,怎麼給你。」王凝之懶洋洋地回答。

王蘭笑得開心︰「所以啊,我這不是也沒催你,明年你來書院的時候,給我帶來就好了。」

「不是吧,大過年的,我哪兒有功夫來給你寫故事書,你去鳴翠樓就好了,徐婉那兒還有不少別的故事呢。」

「我不要!」王蘭瞪眼,「最近我就比較喜歡這些故事,會說話的狼,能爬樹的熊,這樣才有趣兒,那些人的故事,听膩了!」

講道理,王凝之是完全沒有想到,自己身邊這位大妹子,一把年紀了,還會喜歡這種少兒讀物,頓時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最終,在王蘭威脅要去找王羲之告狀,把自己在書院里收保護費的事情曝光的前提下,王凝之屈辱地答應了她。

不過,話是這麼說而已,等到明年,隨便找個借口,應付一下小丫頭,應該不是問題。

然而,在第二天早上送別的時候,王凝之才知道,自己又一次被算計了。

王蘭已經趁夜,把這件事告訴了謝道韞,並且也得到了她的支持,而且有謝道韞給了保證,會監督王凝之把故事寫完。

趁著前頭幾個人正在說話,王凝之湊近了點,低聲︰「答應她干嘛,我哪兒有那麼多閑功夫?」

「呵呵,你的閑工夫就是太多了,與其出門去欺負人,還不如踏踏實實在家寫些故事,就算不是好文章,也好過惹是生非,就當是為幾個弟妹們寫罷。」

謝道韞挑挑眉,聲音也很低,「等回去以後,你每天送小妹過來讀書,正好在我書房里寫吧。」

本來還帶著最後一絲希望,覺得謝道韞可能也只是隨便應付幾句,現在幻想破滅,王凝之忍不住問了一聲︰「不會是你喜歡看那些幼稚的小故事吧?」

謝道韞怔了一下,妙目轉來,「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樣?」

「是,我明兒回去就寫,不是,後天再寫。」看到她眼里的凶光,王凝之就放棄了繼續這個話題。

這意思很明白了,是的話,自己要寫,不是的話,也是她答應了的事情,自己還是要寫,那還是抓住機會,討一下她的歡心好了。

果然,謝道韞白了一眼,「油嘴滑舌。」嘴角卻露出個淺淺的微笑。

回家的路,要比想象中漫長許多,枯燥許多,難受許多。

在王羲之發現,兒子的馬車比較舒服之後,就很隨意地用一句‘年輕人該多吃些苦,才能成長。’把王凝之趕到了自己的馬車里。

大概是出門的時候,沒想到天氣會驟然變冷吧,王羲之的馬車里頭,就連坐墊都只有薄薄的一層,而且也不是老娘給準備的那種絨毛坐墊。

蜷縮起來,努力地想睡覺,卻被窗稜子給敲在腦袋上,王凝之哀嘆一聲,拉開簾子,坐在車轅上,悲傷地望著天空。

憂郁的氣質還沒完全展露出來,就吸引來一位粉絲,卻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姑娘,而是她三叔。

「叔平啊,」謝安笑得十分猥瑣,沒有平日里那種雲淡風輕的氣質,反而像個奸商,「听你伯父說,你在錢塘,弄出了不少的故事,不知道家里是否有存?其他的倒也不太重要,不過那個三俠五義,倒是值得一觀。」

「謝三叔,我明白了,回去我就找人,去錢塘弄一份兒來。」

「嗨,這麼點事兒,我還能來找你嗎?就是王遷之說,那些故事冊子,現在已經賣完了,鳴翠樓也過年歇業了,你看?」謝安笑得十分和藹可親。

「放心吧,一定有,沒有我就給您寫。」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紫筆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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