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黑水兩端

而在山與山的彼端,丘陵化平川。深潭的遠方,只剩沙洲狼藉。

似乎永遠籠罩在陰霾當中,天色交替在黑與深灰之間,好像孤孑得忘卻了顏色。

人煙罕至,水鳥啼鳴。

雨,似乎構成了這里的主基調。

煙雨蒼茫,水泊浩渺。層層霧氣迭疊,除了淅瀝不息的雨絲,仿佛再難象形。

偶有村莊,卻也只是孤零零的一兩座草房。縴細的雨水順著茅草滴落,岸邊的老船,在風里發出吱呀呀的哀鳴。

黑水深不見底。無人知道這里離海有多遠,但是長久的風雨,卻要把這里變成海。

不見天日的,永久與濃雲作伴的苦海。

苦海的深處,罕有人家。沙洲都是小小的可憐模樣,連停泊一只鳥都不容易。

而在諸水環合的所在,一座黑暗的石堡,默然佇立。

與世隔絕,無人知道徹字部的隱藏力量,竟然會深埋在此地。

這是影主的又一張潛藏的牌。

徹旗旗使,徹地聞聲。

黑洞洞的堡壘內部,是同樣冰涼的石牆。熹微的燭火掌燈,一切軍備力量,都井然有序。

這支精英的隊伍,決非外部猖狂的普通兵力。他們是影主培育的長矛,一旦開鋒,必將橫掃千軍。

石牆縫隙,傳來點滴雨水滲透的聲音。

密道的盡頭,兩個瘦削身影,正在一盞昏暗的燈台下,靜默對弈。

許久才回蕩一步落子聲,石雕的棋子和棋秤,聲音清脆,宛如鶯啼。

黑白雙子,各成局勢。兩人都稱得上博弈好手,步步為營,巧妙無端。

燈光微明,洞然照見,其中一人,正是一品紅梅。

而他的對手,正是,徹地聞聲。

兩人眉關緊縮,都是全神貫注的神態。隨著顆顆落子回響,棋秤上的局勢,已然蘊藏諸多關竅,百般變化。

陰風陣陣,沾著濕涼的水氣,從石縫里緩緩吹入。

徹地聞聲全然沒有睥睨或者傲然的神色,面對一品紅梅,臉上唯有冷然。

而反觀一品紅梅,同樣沒有半毫的屈辱,平淡如水,全無波動。

兩人相對無聲,在狹窄的石室里,宛若遺世獨立的隱者。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棋局終了。

並非是因為誰勝誰負,而是因為懸掛的燭火,過早地熄滅了黯淡的微光。

石室里一片混沌似的黑暗。兩人無言默坐,好似意猶未盡剛才的對局。

少頃,空蕩的石壁間,傳來一聲沉鈍的聲音︰

「此局,不俗。」

繼而,是一品紅梅的回答︰

「玄機巧變,無愧棋中玄聖。」

徹地聞聲的身份,除了而今的徹旗旗使,也是當年的棋界巨擘。只是數百年前遁跡江湖,而今已經很少有人知曉了。

下棋如布陣,一品紅梅看著黑暗中的徹地聞聲,知道如果他有朝一日出關,會對當今局面造成怎樣的沖擊。

「棋藝衰朽,不復當年。」

沉默了許久,徹地聞聲才幽幽地說。

一品紅梅對早先的徹地聞聲也有過了解。據聞他當年從師于一位浪蕩棋客,後來縱橫棋界魁首。

再後來……他就默默抽身隱遁了。一品紅梅推測他是那時候加入了九徹梟影,並開始為今日的覆世大計籌劃。

只是不知道為何,而今外界群雄燎原,他作為如此重要的人物,卻一直隱而不發。

一品紅梅從來不輕易下推論。但是根據這些天來的情況,他越來越覺得,眼前的徹旗旗使,似乎已經厭倦了自己的這個身份。

比如……他本來可以殺掉自己,但卻並沒這麼選擇。

一品紅梅揉了揉太陽穴。眼下局勢未明,也不能排除放長線的可能,他必須謹慎應對。

徹地聞聲坐在對面,似乎什麼都沒有想。過了片刻,他才慢慢地說︰「回吧。」

一品紅梅慢慢抬身,向外面的甬道走去。

他忽然回頭看了一眼徹地聞聲,卻發現他仍然坐在那里。

「你尚不走麼?」他隨口問道。

半點光亮都沒有的黑暗里,徹地聞聲默默搖了搖頭。

一品紅梅于是獨自向回走去。道路上闃無人跡。一路走回,在兩側石壁上輕微顫動的,只有他的腳步聲。

…………

數天後,賦雲歌依循著指引,翻山越嶺,終于到了傳聞中的黑水原。

自平地的最後一點延伸,前方漠漠昏黑,全是水路。看起來像是褪色的牢獄,一片詭異的寂靜。

一望無際,不知道水與霧的彼端在何方。涼涼的雨水迎面而來,立刻浸濕了他的衣袖。

岸邊是一些殘破的木舟,橫七豎八,有的船底已經漏水。沒人知道是誰遺落,或許亦是這黑水原對來者的最後一絲饋贈。

賦雲歌繞著那些破船走了一圈,找到一艘看起來比較安穩的,上面還罩著破爛的篷布。

就它好了。賦雲歌心里想著,隨即踏上小船,撥開竹篙,一溜清澈的漣漪隨後蕩開。

里面竟然還有一盞照明的爐燈。賦雲歌踩著吱呀亂叫的木板靠過去,顫巍巍地點亮。

霎時,星點般昏黃的黃光,在無邊的霧靄和雨幕里閃爍起來。

小船悠悠蕩蕩,載著孤孑一人,緩緩駛向黑水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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