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五章 陰謀門檻

于是,兩人返回了正堂神龕,因為大門掉了,只好棲身在神像背後。

濃重的土味,嗆得兩人不輕。東方詩明把脆弱的紗簾撕開墊在地上,兩人互相依偎著靠在了供桌邊緣。

這麼近距離的接觸,讓白蒿有點小鹿亂撞。她輕輕捂著發紅的臉,不時偷偷瞄一下東方詩明的神態。

但是東方詩明當下自然沒想這麼多。他找到一條全新的線索,但是想要順藤模瓜,卻又顯得不那麼容易。

他把壽眉的詩拿出來,趁著微弱的門外的光線細細觀摩。

「非是造化黑白判,緣何富貴過塵檻」。對,就是這句。他一直不解的,就是這一句!

「象風觀是昇平天道教樞紐,這在昇平天都人盡皆知。」東方詩明跟白蒿解釋道,「他們下設六座附屬山門,統稱靈象六觀。」

「嗯嗯……對呀?」白蒿還沒弄明白其中的問題所在。

「之前,雖然也了解過靈象六觀的情況,但那時候沒往心里去。」東方詩明指了指他們身處的這個所在,「但是現在忽然想到了。你說,當年東方家作祈福法事,為什麼偏偏選在了象風觀?」

「欸?」白蒿好像懂了一點,但沒完全懂。

「靈象六觀的香火各有不同。現在看來甚至象地觀已經凋敝,但是象風觀在那時,就算不說位置偏僻,也絕算不上名觀大剎。根據壽眉的詩,更看得出來那時的象風觀,也早就奄奄一息了。」

「換言之——憑東方家的勢力,為什麼會選在那樣一處偏僻敗落的地方,進行如此重大的科儀法事?」東方詩明道,「仔細想來,未免太過古怪。」

「對哦!」白蒿這下明白過來了,使勁點頭,「那里人少又不安全,很容易被壞人盯上!」

東方詩明不說話了。沉吟片刻,才重重吐出一口氣︰「沒錯。」

這樣說來,當年的事,多半是一樁陰謀。不過其中太多環節他無法確定了,未調查清楚之前,他還不能下這樣的結論。

但是,在這一剎那,潛藏在東方詩明內心深處,那根深埋的心弦,被狠狠地觸動了。

那是自己的母親。他即便記憶模糊了,即便甚至想不清晰母親的長相,但是他絕對不容許,有人欺侮自己的母親。

摯親的聯系,已經在那場風雪夜倉促地劃斷。但是血脈不絕,如果這場推論沒有錯誤,如果他真的找到了當年設計這出陰謀的人,他一定會傾盡所能,為母親的沉冤,討回公道。

深吸了一口氣,卻滿喉嚨的灰塵味道。冰涼的觸感陡然襲來,東方詩明心頭憤怒之余,卻感到冬夜冷意,不斷侵蝕著渾身,令他一陣寒顫。

然而,卻在這時,一只軟乎乎的手,帶著一點溫熱,按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嗯?」東方詩明驀然轉頭。

進入眼簾的,是白蒿努力壓制著困意的溫和的表情。她兩手捧住東方詩明冰涼的手,嘿嘿一笑︰「我縮在袖子里好久呢。是不是很暖和?」

「不要想得太多啦。」她輕輕靠過來,雖然起初猶豫了一下,「還有我在呢,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一直陪著你的。」

東方詩明嘴角翹了翹。

他側過身,兩手與白蒿的小手摞在一起。兩人都有些困了,可是仍然睜著眼楮,瞳孔的暗光里倒映著彼此的輪廓。

「好。以後也要……多多辛苦你了。」

外面的風,把檐下的細雪吹入神龕。仿佛飛沙浮沫,輕輕碾碎一地夜的時間。

…………

三天後。

冬江飄湖,有如明鏡無垠。遠影山丘的銀白色平鋪在水面,仿佛升仙之境。

回風廣袤,湖面不起波瀾。江中偶有行船來往,一切收聲闃寂,仿佛歲暮的剪影。

素白的山川,素白的天江。一脈平靜的波瀾,是昇平天難以引人注目的隱地。

高懸的桅桿,吊垂著幾根搖曳的船繩。仿佛扎入畫屏的一根芒刺,緩緩行駛過一抹緩慢的漣漪。

只能承載幾人的客船,狹窄的船體,仿佛滿川一點,絲毫不打破這點綽約的平衡。

賦雲歌倚靠在船側,呼吸著曠江之上的冷氣。背後拴著劍袋,好像一條細長的拐杖。

他的視野放在天地之間。漫卷層雲的蒼白的天空,沒有半只飛鳥劃過。黑白相間的山區好像凝固的浪花,即便每一朵都裹挾著隱隱足以掩翳孤城的氣勢。

身處這片冰冷的湖水之間,頗有種渺遠滄然之感。

「嗯……」

一切都很美。不過賦雲歌仍舊難以靜心,一者是因為自身縈繞的病癥,二者,則是因為另一名船客那從開始到現在一直沒歇一歇的口哨。

從江外搭船至今,賦雲歌起初還為共乘者少而感到幸運。可是誰料這哥們好像有點某種大癥候,他那張嘴壓根不用休息似的,已經連著吹了三四個時辰的小調了。

而且更欠的一點是,這貨還一直用手指頭很有節奏地叩著船板打節拍。那「嗒嗒」聲听多了就跟鬧蒼蠅一樣,實在令賦雲歌略感不快。

艄公年事已高,耳朵很顯然不很靈敏。但是這小舟上除了他三個之外就沒別人了,賦雲歌忍耐良久,終于有點按捺不住了。

「那個,這位大哥……」賦雲歌慢慢起身,朝那人靠近。

「啊喲,滿潮秋色到了,太好了。」忽然,那人望著無垠廣闊湖面,驀地欣喜地說。

「那個……」賦雲歌又靠近一步,貼近他的身側。

「哦,我真是愉快到不行啦。」那人一下站起來,差點頂廢賦雲歌的下巴。

「哇靠——」幸而賦雲歌縮頭有夠快,否則舌頭今天就要拜拜。他連忙倒退兩步,對此人怒目而視,「我說你有沒有公德……」

「親愛的師兄兼同修,我親自來找你啦,可一定要買我個面子喔。」那人仍然兀自喋喋不休。

「大哥——」賦雲歌語氣加重。

這下,那人總算听見了。他轉過身,沖賦雲歌點點頭︰「白日放歌須縱酒!這種時候的確應該有歌來慶祝,不過為了不讓我那順風耳的師兄提前知道我來找他,現在只能噤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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