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五章 你叫小梅

酒不是多好的酒,蜀地常有的竹葉青酒。這種酒不太烈,也不過于溫和,或者換種說法,叫做有些人喝了覺得太烈,有些人喝了又會覺得寡淡無味。

竹葉青幾錢銀子一壺,平頭百姓家也都能喝得起。

酒菜很快就搞好端了上來。縣丞大人在堂上環視四周,夫人不在,孩子也不在,他們都跟夫人去娘家了,這是夫人每個月都要做的事,夫人戀家。

縣丞心想,若是夫人在,恐怕他也不會喝酒。倒也不是夫人不讓他喝,而是夫人不太喜歡酒味,既然夫人不喜歡,他就不喝。

喝了三杯酒,縣丞大人盯著手上的酒杯,陷入每次喝酒後都不可避免的悔恨中。之所以悔恨,當然是因為做了錯事,當然就有了一段往事。

那是很多年前,他剛到縣丞的任上,意氣風發,滿懷救濟蒼生的豪情。縣尊大人寬仁德厚,常常給與他很多鼓勵和教導,讓他深深感動。

三個月後的某一天,他在一次朋友的宴席上,酒喝多了,俗話說酒壯人膽,縣丞大人就在去上茅房的路上,看到一個婢女,也不知為什麼頓時起了色心,就在後院里把那女子給辦了。過程可想而知,那婢女地位低下,面對的又是縣丞大人,連喊都不敢喊。

辦完後他酒就醒了。年輕的他驚愕、害怕、後悔、哆嗦無數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紛涌而來,縣丞大人愣愣的跪在地上,向那婢女磕頭。那婢女只是哭,不敢喊叫不敢跑。

如此僵持著,一方是巴中城的大人物,一方是塵土一般的小百姓。

「縣丞大人這是」此時,縣尊大人忽然出現了。

縣丞大人渾身一抖,如同炸雷在耳邊響起,他根本不敢看縣尊,呆呆的繼續跪在當場。

縣尊大人倒吸一口冷氣︰「你這女子叫什麼名字家住哪里?」還是縣尊反應快,立刻問道。

「小小女叫桂芝,是鄉下人,父母死的早是是孤兒,嗚嗚」婢女跪在地上,如此說,一邊說一邊壓抑著哭聲。

縣尊大人伸手把縣丞拉起來,對婢女道︰「你是在這酒樓上工嗎?多久了?」

那婢女道︰「是的大人,有兩三個月了。」

「等會我會跟酒樓掌櫃的說,你跟我走,我會給你銀子,讓你一生無憂,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縣尊大人走上前,把那婢女也拉起來。

那婢女還是哭,沒有答話。

「回答我。」縣尊大人沉聲道。

「奴家明白,奴家明白。」婢女顫抖著,眼淚像斷了線,但還是點了頭。

從此,私底下的縣丞大人就成了縣尊大人的附庸。表面上縣丞大人和縣尊分庭抗禮,實際上無論大事小事,縣丞大人幾乎都不敢做主。

這麼多年來,縣衙都是縣尊大人的一言堂。

縣丞大人很多次想要擺月兌縣尊的束縛,但最終都無法達成。縣尊大人手上的那個女子就是縣尊的王牌,那是懸在縣丞大人頭頂的一把利劍,只要縣丞大人稍有不听話,這把劍可能就會落下來,把縣丞劈個兩半。

他也曾想逃離,他跟縣尊大人明言,想調去別的地方,哪怕只是去做個典史,他也願意。但縣尊笑道,你就在巴中城干一輩子挺好的,咱倆到時候一起致仕,外地就別去了,總沒有咱們老朋友在一起自在。

所以縣丞恐怕是整個縣衙最憋屈的高官。

很不錯的一點是縣丞如此憋屈,但仍舊沒有沉迷于酒色。每天除了去縣衙做公務,就是回家讀書寫字,跟朋友飲宴都很少。

他常常想,自己對女人根本就沒有非常嗜好,跟夫人在一起都不會過于放縱,為何偏偏那天晚上會對那麼個普普通通的婢女起了色心?

越想越覺得沒道理,直至後來他認為,這一定是縣尊的陰謀,那天的宴席那天的偶遇婢女,一切都是縣尊早就謀劃好的。縣尊就是要用這樣手段把他牢牢地控制住,讓他這個縣丞成為傀儡。

每座城的縣令和縣丞都是兩個互相爭權的派系,這也是正常制約的制度。但在巴中城,一切都被縣尊給打破了。縣丞不

得不佩服縣尊的手腕。

雖然心中疑惑濃重,雖然多次嘗試逃離,但均以失敗告終,現在他早已認命了。這輩子的仕途只有在巴中城了,毫無疑問,毫無懸念了。

一壺酒飲罷,縣尊大人對旁邊的婢女道︰「夫人臨走時留什麼話沒?」

侍女恭敬道︰「回老爺,夫人沒有留話,只是對婢子說,老爺您若是喝酒的話,最多只能讓您喝兩壺。」

縣丞大人不禁笑笑︰「夫人吶,就是管的太寬,否則我也不會到現在一個妾都沒納。」

婢女不敢作聲,心中卻想,夫人都給您張羅了好幾個,都被您拒絕了,還把夫人罵了,現在卻又來抱怨,真是替夫人不平。

第二壺酒,縣丞站了起來,右手抓了一把花生米,左手拎著酒壺,走到院子里,走到那顆梅花樹下。

早春的春梅開的非常美,紅艷嬌女敕寒冷中傲然凌立。

不像寒梅那樣傲骨錚錚過于清高,又不像三月的春花那樣嬌滴滴的。

自有一股于寒冷與溫暖之間的溫潤。

縣丞聳動鼻子聞了聞,花香不濃,幽香清遠,他很喜歡這種香氣,從小便喜歡,一如他喜歡這酒,不濃也不淡。

先生曾經說過,這是中庸之道。

可他覺得不是。起初他相信先生說的,後來他越發覺得,他這種喜歡,並不是中庸,他就是單純的喜歡這種不過頭又非不及的感覺。

他跟先生爭辯過,後來,他忽然有一天覺得,干什麼非要跟先生爭辯呢,也許先生心中的這朵春梅就是中庸的,而自己心中的那朵,只要自己清楚那不是中庸的,就可以了啊。

「梅花二月開,小妾幾時來?」縣丞直接用壺仰脖倒了一口,忽然念了句打油詩,自己說完都笑了。

侍女在旁邊也掩嘴偷笑。老爺很少有這樣的時候,老爺不嚴肅的時候真的挺好看呢

侍女有些發痴,縣丞忽然道︰「小梅,你名字叫小梅,可卻像那蓮花,開在熾熱的夏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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