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驚鳴山巔種情根 第六十九章 長夜退盡作良人

與景色怡人的江南不同,歷來有「天下之月復」之稱的荊州憑借著重要的地理位置,在大衍王朝的版圖內佔據著舉足輕重的地位,雖不似揚州那般秀美,卻有著大江大河的氣魄。

荊襄九郡,名士輩出,除了道法大族陸家外,這里還出過不少文學名家,當世大儒,新任中書令溫博新便是其中代表。長年文化燻陶,這里有著濃重的尚學風氣,可謂家家讀書,戶戶弄墨。

武陵郡內,黃家便是一戶有名的書香門第,祖上曾出過數位要員大吏。現今家主黃延也算飽學之士,是朝廷親命的員外郎。黃家在當地有著不俗的聲望,常有顯貴到訪,不過今日的來客可讓黃延夫婦誠惶誠恐,如坐針氈。

「陳太守,您大駕光臨,黃某有失遠迎,真是失禮,失禮……」黃延頻頻道歉,連連賠罪。

武陵太守陳知同,他曾有過數面之緣,不過都是遠遠拜見,連一句話都不曾說上。不想,今日對方竟親自登門,他如何不驚?

「黃員外太客氣了,是本官冒昧才是。」陳知同微笑道,「我看啊,我們也別‘大人’、‘員外’的了,多生分啊!我虛長你幾歲,你不嫌棄就稱我一聲大哥,我叫你一句老弟,如何?」

「豈敢……豈敢……」

陳知同搖頭笑了笑,放下手中杯盞,問道︰「听說令千金即將出閣,怎麼未收到老弟的喜帖啊?」

黃延聞言微驚,自驚鳴山歸來不過數日,決定閉門舉行婚事也是幾日前才做的決定,這消息是如何出去的,還傳到了一郡之守的耳中?

見他思疑不語,陳知同呡了口茶,輕笑道︰「老弟是不打算請為兄喝杯喜酒了?」

黃延急忙起身賠罪︰「黃某豈敢……小女確實即將成婚,只不過……此事說來話長,我們打算一切從簡。」

「誒,黃家是武陵的大戶人家,千金出閣這樣的大事怎可隨意敷衍?為兄已備下厚禮,定了日子,我是一定要來討杯喜酒的。」

黃延低頭作揖,一臉難色。黃絲雨如今的情況,禮儀自然能免則免,卻沒想到此事竟驚動了郡守……

陳知同拿起杯盞,看著淡淡碧液,故作隨意道︰「不知夫家為何,也是我們武陵人士嗎?」

「呃……」略微遲鈍了一下,他低頭回道︰「夫家是司馬家的三公子。」

話到這里,他用腳也想得出武陵太守因何到訪了。

「是北涼將軍家的公子?」果然,陳知同听後驚跳而起,一臉不可思議,眼神之中可見幾分做作。

黃延夫婦二人也急忙起身,應道︰「正是司馬將軍的公子。」

「我說老弟啊,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陳知同手舞足蹈,痛心疾首道,「司馬公子到了我們武陵,你怎也不說一聲?若是被司馬將軍知道,還以為我武陵是不懂禮數的野蠻之地呢……你這樣,司馬公子現可在府中?為兄要當面謝罪。」

「此事頗是復雜……」黃延無奈,只得將黃絲雨的事簡單說了下。

「原來如此……」陳知同起身道,「當讓司馬公子好生歇息,那為兄就不叨擾了。不過老弟你可千萬別忘了,定下日子一定要叫我來喝杯喜酒,屆時我再親自向司馬公子賠罪。」

「一定……」

看著遠去的背影,黃延自然感受得到對方的失望,他搖了搖頭,隨即看向邊上,微怒道︰「定是你這婦人四處亂說!」

黃妻聞言,一臉委屈地說︰「我就是前兩日遇到縣丞夫人,與她隨意聊了兩句……」

「哼,你這張嘴我還不知?必是四處宣揚我們家要和司馬家結親了。」

「即便如此,我說的也都是事實啊……」她不服道,「你看看陳太守,往日里我們燒香拜佛也見不到一面,今日竟自己上門了,還與你稱兄道弟起來……」

「你還說!絲雨如今這般,若真請人觀禮,何等難看?」

黃延氣極之時,一名下人小跑進來。

「老爺、夫人,門口有一老婦求見。」

他眉頭一皺,前腳送走太守,如今又有訪客,看來這消息一傳出去,登門之人將源源不斷……

他不耐煩道︰「什麼樣的老婦?」

「那人六十模樣,說自北涼司馬府而來……」

「從哪里來?」他睜大眼楮。

其妻率先反應過來,急喊道︰「還不快快有請!」

「呼——」司馬奇長吐一口氣,用手擦了擦額上汗珠。住進黃府多日,雲筠所授功法,他已爛熟于胸,日夜勤修,不敢懈怠,不過只要一想到即將與黃絲雨「合練」,心里就一陣急跳。

隨著日子的臨近,緊張、激動、害怕……他百感交集,難以平靜。思緒煩亂之際,屋門被人扣響,他剛想起身,听到門外的呼喚後卻定在原地,一臉不敢相信。

「公子,是我。」

從小到大,這聲音太熟悉了。

「徐嬤嬤……真的是你……」他飛奔上前,打開門看到來人時,兩眼一下紅了。

「公子,嬤嬤來看你了。」

司馬奇的母親原是府中婢女,即便生下司馬奇後也還是下人,直至數年前司馬長濤原配過世後,她才得到一個「妾」的身份。因為出身的原因,司馬奇從小到大很少被除了母親以外的人關愛過,而眼前這位老嬤嬤便是為數不多的人之一。

徐嬤嬤是司馬家的老人了,司馬奇的母親還是婢女時,她便多有照拂,後來司馬奇出生,她更是悉心照料,盡心呵護。故而于司馬奇來說,除了母親外,她便是最親近之人。

「公子,你高了,也壯了……」徐嬤嬤露出欣慰的笑容,雙眼漸漸濕潤。

「嬤嬤……」司馬奇暗自抹了一把眼淚,問道,「嬤嬤怎麼來了?」

從懷中掏出一方錦盒,她輕聲道︰「接到你的書信,知道你要成親後,你娘急急忙忙準備了一點東西,她自己不方便過來,便讓我來交給你。」

他打開錦盒,一雙鵝蛋大小,光彩奪目的明珠映入眼簾。

「北涼苦寒,沒什麼像樣的首飾鋪,你娘又不怎麼方便出門,總算能尋到這一副不錯的明珠給你和你將過門的妻子,祝你們珠聯璧合,恩愛白頭。」

司馬奇的身子顫抖起來,明珠之下還有十數張銀票。從婢女到妾室,自己的母親過的一直是下人的生活,她省吃儉用,眼前這些應該是畢生的積蓄了……

涕泗橫流之下,他猛地跪地,面朝北方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撕心裂肺地哭道︰「孩兒不孝,不能常伴母親左右……啊……」

「公子不要這樣……」徐嬤嬤急忙去扶他。

「嬤嬤,母親近來一切安好?」

「都好……都好……」

見對方面色頗不自然,他急問︰「嬤嬤,你和我說實話,我娘是不是又受欺負了?」

「欺負倒沒有……」徐嬤嬤搖了搖頭,道,「就是知道你要成親後,將軍說了她幾句……」

「他……又打罵母親了?」司馬奇眼神一凜。

「沒有……沒有……就是拌了幾句嘴……」

見徐嬤嬤言辭閃爍,司馬奇暗暗握緊了拳頭。這些年來,無論是打是罵,母親何時還過一句嘴,又哪來「拌嘴」一說?他知道自己向來不受父親待見,如今又私自成親,他必是將一腔怒火盡數發泄到了母親身上。

他咬了咬牙再次發誓,就算離開了清微,也一定要闖出一番天地,屆時帶母親離開那個傷心之地。

司馬長濤確實大發雷霆,但這並不能動搖司馬奇娶黃絲雨的決心,隨著徐嬤嬤的到來,諸事妥當,婚禮如期舉行。

與籌劃的一樣,禮儀能免則免,一切從簡,陳知同如願見到了司馬奇,奉上了豐厚的禮物,再三懇求向司馬長濤轉達問候。

回到喜房後,司馬奇看著躺在床上的黃絲雨,面露微笑。盡管一直處于沉睡之中,但在丫鬟的服侍下,她今日打扮得格外明麗。瓊鼻之下朱唇驚艷,長睫之上彎眉如月,隱隱傳來的淡香令人神魂顛倒。

在下人的伺候下,他剪下一縷頭發,與黃絲雨的綁在一起。自此之後,他們便是結發夫妻。

「絲雨,我也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未經得你的同意便將你娶過門,你醒來不會怪我吧?」他自語道,「不過只要能讓你醒來,是打是罵,都隨你……」

下人退後,他坐在床邊,心跳得厲害。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清風吹滅了紅燭,輕幔順勢落下,影兒低了下去……

月落星退,這一夜對黃絲雨來說,太過漫長……她隱約記得自己是在一處陰冷的山洞里睡去的,夢里似乎去過一片冰冷徹骨卻美麗異常的天地,自己的身體曾經變得很輕,突然又好像被五花大綁一般,動彈不得……

如今睜眼醒來,卻又是在紅床香枕之上,往邊上一看……

「啊——」

尖銳的叫聲將司馬奇驚醒。回過神來,他睜大眼楮,激動地喊道︰「絲雨,你真的醒了!」

「司馬師兄……這到底……」拉緊被子裹住身體的黃絲雨如同一只受了驚的小兔子,顫抖著身體發出蚊嚶一般的聲音,臉上如霞似血。

「呃……絲雨你听我說……這件事情說來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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