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筆之前,思忖良久,千言萬語,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我常想,如果沒有遇見你,現在的沈青鸞會是什麼樣的,或許早就離開清微,再一次浪跡天涯了,或許,已是會稽郊外的一具枯骨了,或許,一直都是單人孤影,踽踽獨行。從劉家村到雲詭林,短短數月,浮夢一場,如痴如醉,不願清醒。在夢中,我知道了什麼叫開心,什麼叫感動,什麼叫牽掛,什麼,叫喜歡。」
「然終有夢醒時分,我知道這一日早晚會來,只是不願去想罷了,不願意,和你道別。當日雲詭林中,你與我說,終有一日會將你的一切告訴我,謝謝你,我很感動,但我知道自己恐怕等不到那一日了。沈家是一個被詛咒的家族,我是一個被詛咒的人,沈氏族人有自己特殊的命運。幼時我也常怨天尤人,長大了就漸漸釋懷了,我曾以為自己的內心已平靜如水,再無波瀾,直至遇見了你,我又開始埋怨上蒼不公,命運捉弄。然徒嘆奈何,力不從心。」
「掠影我帶走了,謝謝你,這是你送我的信物。多年以後,若能以此劍了卻殘生,于我來說亦不失為一個好結局。至于藍鳧,你哪日若是厭了,便棄了吧。」
「君之余生漫漫,定當善自珍重,莫作掛念。千里之外,陰陽之隔,青鸞必為君祝禱,祈盼來生……」
一紙讀罷,雲筠臉上冷冽異常,伸手一抹,才發覺不知何時竟留下淚來。回想自己束發以來便不曾哭過,他當下更是心如刀絞,痛斷肝腸。
「沈氏……到底有何秘辛?」
雙手雖微有顫抖,但他動作很快,將書信塞入懷中後,立刻轉身飛出,回到秀羽閣後,便開始收拾行囊。
一路飛奔,他已冷靜不少,很多事情都有了頭緒。沈家八成是出了什麼變故,而沈青鸞必是回家去了,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與之見上一面。
「無論你所說的詛咒是什麼,從今以後,你不再是一個人……」收拾完行李後,雲筠拿起藍鳧,目光沉著堅定。
「雲大哥,你在嗎?」出神之際,司馬奇敲起了門。
「司馬奇,快進來。」
他剛一踏進屋內,就看到了收拾好的行囊,急忙問道︰「雲大哥,你也要離開嗎?」
「也?」雲筠皺眉。
司馬奇點了點頭,說︰「今日我是來與你辭行的。」
「你要去何處?」
「絲雨的父母答應了我的求親,我將和他們一道去武陵,在那里迎娶絲雨……」
雲筠愣了一下,隨即拍著他的肩膀,笑道︰「恭喜你啊,司馬奇!黃師妹溫婉可人,實為良配,你小子當真好福氣!」
見對方愁眉不展,他不解問道︰「怎麼了?你不必擔心黃師妹的身體,雖然路途遙遠,但她一時無虞,我授你之法,定可功到病除。」
「我自然相信雲大哥,我不是擔心這個……」
「那你是……舍不得離開清微?」
「不不不……」司馬奇連連搖頭,說,「當初我確實想在清微闖出一番天地,但為了絲雨,我連命都可以不要,又怎會在乎這些?」
「那你是為何?」雲筠不解。
他嘆了一口氣,說道︰「事出突然,我尚未向家中言明……雲大哥你知道的,我爹向來不待見我,他若知道我擅自成婚,不知是何反應……」
「原來如此……」雲筠點頭道,「雖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我們修道之人自以救死扶傷為己任,很多時候不必拘泥小節,你父母應當理解的。」
「但願如此吧……」
晨光朗照天梯,三人齊心協力攀上這入雲高階的情景就在眼前,不想區區數月,竟已到了離別時分。
「好了小顏,別哭了,以後又不是不見了……」
「奇兄,我們好不容易通過了考核,如今你與雲大哥卻都要離開,只剩我一人……」
雲筠拍了拍他的肩膀,對司馬奇說道︰「到了武陵,一定來個信。」
「知道。小顏,葛師姐對你一往情深,你不要辜負了人家。」
「嗯……」
他又對雲筠說道︰「雲大哥,沈大小姐對你也是情深一片,如今她不知出了什麼事,你一定要找到她。」
「我明白!」
最後看了一眼紫微大殿,司馬奇淺笑道︰「好了,時候不早了,黃伯父、黃伯母已在山下等候多時,我該走了。雲大哥、小顏,二位珍重!」
「珍重!」
望著司馬奇遠去的背影,夏顏止不住淚水,雲筠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己也是多有惆悵。
「雲大哥,你何時動身?」夏顏抽泣道。
「這幾日吧……」
他當然也想就這樣跟著司馬奇一起下山,但于情于理,都不該不辭而別。說到請辭,眼下就有一個問題擺在眼前——擇院。
數日前,其余人都紛紛加入了自己心儀的院門,據他所知,成君琪入了體道院,她有「見素經」傍身,各種上等的體道功夫修習起來應是得心應手。同入體道院的還有馬征武和李德,王旭和丁 則選擇了行道院。
至于夏顏,一心想要修習強身健體之法的他並未遂了心意,進入體道院,而是去了葛玉所在的武道院。其中原因雲筠也略有所聞,無非就是葛玉大哭大鬧,指責他忘恩負義,見異思遷之類的,無奈之下,他只得依了對方。
說到擇院,他想到與袁三問長談時,對方希望自己入武道或是行道院,不過他當時並未急于回復,因為他要思慮的事情有很多……
此刻,他抬頭看了一眼紫微大殿的門額後,心下已有了決斷。
清微八園之中,最氣派的無疑是長虹園,那是武、體二院所在之處,而行道院所在的秋水園則秀氣無雙,最肅穆的是正氣園,最華美的當屬落霞園。相比之下,離水園則顯得平淡無奇,但每日往來之人卻不少,因為派中的醫堂藥館、物藏器庫皆設在了此處,這里正是御道院所在之地。
正因每日來往人繁,為了避免蜂擁困堵,離水園中設了很多木樁、石柱以作間隔之用。這樣一來,前來的弟子就必須循序而進,秩序是有了,就是平白耗費不少時光,若事出迫切,真要急死個人。
入門久的弟子都知道後園之中還有一條小路,由那進入倒能省去不少功夫,可就是五行大陣不好對付,若不諳奇門遁甲、陰陽變換之理,絕走不出來。多年來,深受其害的弟子不計其數。
此刻,雲筠站在這小徑之前搖頭笑道︰「這鬼老頭真是會捉弄人,此陣虛實變換,幻化無常,當真是要將人困死其中啊……」
他是第一次來到離水園,這條小路是從李德口中听說的。近些年來,喜歡從後園潛入的人越來越多,九成九都是男弟子,這不是因為他們真有急痛頑疾,而是因為穿過這條小路,白芷蘭的閨閣便能一覽無余……
雲筠自是心中鄙夷,他目下選擇由此處進入,也絕不是為了行暗窺之事,而確實出于心情急迫。況且,這旁人眼中的詭異大陣可難不倒他,只見其忽然飛起,數道身影練成一線,眨眼之前還在徑前,吐息之後已至園中。望著八卦殿的匾額,他輕笑一聲,可沒想到剛一踏入,一道堅實的人影便擋在了面前。
「我道何人,原來是雲大俠啊,區區陣勢當真布鼓雷門了。」
面前之婦年逾五旬,然音雄渾,面堅毅,看得出是個極剛烈之人。雲筠認得,她是御道院三席,鐵婆婆。
相傳鬼老入派之前,這位鐵婆婆就一直侍奉于他,後來袁三問請鬼老出山,她便也跟著一同進了清微,如今算起,已近二十載了。無人清楚她具體姓名,只知姓鐵,再加上其雷厲風行的性格,袁三問稱之為「鐵娘子」,眾弟子都呼作「鐵婆婆」。
「弟子雲筠,見過鐵婆婆。」
「哼,雲大俠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干?」
雲筠見她面色不善,心道必是自己輕易破了鬼老頭的陣法,令其不悅,急忙賠笑道︰「由于事出緊迫,才從後園潛入,失禮之處,萬望海涵……」
鐵婆婆面色未改,冷聲問道︰「你來此處究竟有何事?」
「弟子已通過新人考核,現為派中丙等,當到了擇院之時。」
「你的意思是……」
「弟子想加入御道院!」
她聞言微驚,這倒著實出乎意料。
「哦?向來天賦過人,前途無量的年輕人都會選擇武道或行道院,想要磨練自身的便去體道院,雲大俠當真與眾不同啊……」
「呵呵,人各有志,弟子唯對御道一途情有獨鐘……」
「雲師弟……」
鐵婆婆剛想開口,白芷蘭便從內堂走了出來。
雲筠看見她急忙上前道︰「白師姐,我是專程來找你的!」
不想,他話一說完,邊上的鐵婆婆不知從何處掏出一根粗大鐵棍,直直揮打過來。
「好啊,狐狸尾巴終于露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