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驚鳴山巔種情根 第二十二章 荼蘼花開傷晚春

「子貝,乖,把這碗糖水服下……」

「不要……噗噗噗……哈哈……」

周子培正在給弟弟喂藥,但面前的周子貝卻不停地將口水吐到他臉上,一副瘋癲樣子。雲筠走進來看到這一幕時,不禁戚然。

隨著張潛的伏法,周子貝也從水牢里被放出。白芷蘭晝夜搶救,總算是保住了他的性命,不過數十日的折磨不僅使其身體殘疾,心智也遭了重創,成了如今這幅樣子。

「乖,听話,這個很甜……」周子培看到雲筠進來時,愣了一下。

「雲師弟……」

「周師兄……」他開口道,「我與子貝同入水牢,也算有過一面之緣,今日想來看看他。」

周子培點了點頭,問道︰「雲師弟身體無礙了吧?」

「謝周師兄關心,在下已無大礙。」他看了床上一眼,輕聲道,「子貝他……」

「能保住性命,我已經很滿足了……」周子培說話時,輕輕擦去弟弟臉上的口水 。

「周師兄……你恨嗎?」

「恨?哈哈哈哈……」周子培忽然大笑起來,聲音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愴。

「我們這樣的人可以高興,可以不高興,卻唯獨不敢有恨……」他看了一眼雙目空洞的弟弟,淒然道,「我已向院司和白師姐請了辭,不日就將帶著子貝離開清微。我打算回濟北老家,陪伴父母……」

「離開是非之地,對子貝興許有所益助……」雲筠點了點頭。

「我們這樣的人妄圖修道,簡直異想天開,必是人神共棄,哈哈哈……」

雲筠離開的時候,周子貝突然狂性大發,不停地摔打自己,周子培無奈之下只得點了他幾處大穴,才使其昏睡過去……

漫無目的地走在山間石徑之上,雲筠目光深邃,神情淒然,這些年雖經歷風雨無數,卻從不像眼下這般心亂……

同樣是心亂,夏顏的感受肯定和他不一樣。

「這樣危險的事,為何不和我說?」

「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麼?」

「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

……

落霞園中,夏顏看著葛玉的背影,除了抓耳撓腮,也不知該做些什麼,說些什麼好。

忽然,對方轉過身子,一臉梨花帶雨,傷心道︰「你既然這麼不在乎我,當初又為何要招惹我……嗚嗚……」

「這……這……葛師姐……不是這樣的……」

夏顏一時情急,想要上前解釋清楚,可誰想到竟然腳下拌蒜,一下撲到對方身上……

「啊……你……你干什麼……」

葛玉大驚失措,嘴上罵他輕薄,手臂卻環住他腰身,順勢將腦袋埋入其胸膛。

「討厭……以後不許你這樣了……」

哭腔早已化作嬌羞呢喃,唯留夏顏身子僵挺,不尷不尬……他想不通,事情是如何發展到這個地步的?

很快就要日落了,落霞園即將迎來一天之中最美的時刻,但在雲筠心中,最中意的地方卻另有他處。

不知為何,每每心中煩悶之際,他就會不自覺地走向斷指崖,也不知為何,他每次來到斷指崖前,總能和沈青鸞不期而遇……

「沈姑娘……真巧……」

不知已在此處站了多久,沈青鸞看到雲筠的時候身子一動,有點慌亂。

「你……傷都好了?」

「都好了……多謝姑娘的靈丹妙藥……」

「不必客氣……」

兩步走到她身旁,雲筠看著迷蒙山色,搖頭道︰「姑娘何苦為了我這樣的人犯險呢?」

沈青鸞看了他一眼,柔聲道︰「出身為何又有什麼關系?人這一生苦難常至,開心偶爾,區區數十載,亦不過轉眼浮雲……」

她看著腳下盛開的雪白之花,彎腰采下一朵拿在手中,嘆道︰「就如同這荼蘼花一般,越是絢爛,就越預示著春日將去,美好即逝……」

她的話讓雲筠出神良久,隨即搖頭輕笑道︰「無論如何,姑娘多番相救,在下銘記在心!」

「我……我也不是全為了你……」心中感慨轉瞬即逝,沈青鸞臉上一紅,期期艾艾。

「沈姑娘似乎對天啟教很感興趣?」雲筠看著她說道,「我雖不知姑娘心中愁緒,但見多日來每當提起天啟教,姑娘便情緒激動,神色異常……」

沈青鸞一怔,听這話,莫不是自己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盡被他看在眼里,記在心中?她不禁大羞,不過很快定下心神,搖頭嘆道︰「我要做的事……太危險了……」

「姑娘當日說上清微是為了找人,莫非就是為了尋找天啟中人的蹤跡?」

雲筠見她沉默不語,料想八成是說對了。

「和天啟打交道,確實是一件很危險的事。」他看了一眼邊上,月兌口而出道,「但無論多危險,我都會陪在你身邊。」

他說什麼?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陪在我身邊?沈青鸞的心已經很亂了,此刻更是乍驚還羞,又喜又怕,雙手胡亂扯著裙擺……

「不過張潛已死,再想找到天啟的線索,恐怕……」

听到張潛,她方回過神來,皺眉道︰「我覺得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嗯?」

「當日與言劍雨交手,殺死盧亮三人的固然是張潛,那第一次襲擊經樓的又是誰?」看著雲筠疑惑的樣子,她繼續道,「第一次經樓遇襲時,張潛被人發現倒在樓內,而于曉亮明明看到一個黑影逃了出去,那人顯然不是張潛。」

「你是說張潛還有幫手?」雲筠面色深沉。

「必然如此……」

自被斃以來,張潛的尸首一直躺在御道院,今日兩名弟子將其拉到山下亂葬崗,準備掩埋。盡管身份敵對,惡行累累,但清微無愧大派風度,還是讓他入土為安。

「就是這了,挖吧……」

「你說這苦差事怎麼就輪到我們了?晦氣!」

「別廢話了,趕緊挖吧,一會天就黑了……」

「怎的?他還能詐尸不成?」

「別胡說……」

話還沒說完,天色說變就變,呼吸之間,夜幕已經籠罩下來。

對視一眼,兩人各自露出驚恐神色。

「師兄,你說這……」

那弟子剛一開口,一陣陰冷鬼笑便傳了過來……

「什麼人!」兩人大驚,立刻拔出手中長劍。

「說死人是非,可是要有壞事發生的哦……咯咯咯……」

「到底什麼人,快點滾出來!」

說話之間,二人十步之外,一個傴僂身影乍然出現,夜色如墨,只能勉強辨別是一老嫗。

「你是誰?想干什麼?」兩名弟子哆嗦道。

「咯咯咯……」

一陣笑聲未散,那身影竟已出現在了他們面前。與那張布滿褶皺的老臉僅一拳之隔,二人本應嚇得魂飛魄散,可奇怪的是,眼神踫撞之後,他們卻突然失聲,目光也呆滯起來。

「魂兮喪兮,命兮去兮,過眼種種,皆是泡影,人生茫茫,俱為虛妄……」

隨著一陣詭異的曲調,那二人兀自轉身,往後走去,如同提線木偶一般任人操控,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掀開草席,看著那張黑氣沉沉的面孔,那佝僂老嫗突然重重一掌拍向其胸口。

「啪」的一聲響徹四周。兩個呼吸之後,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了,已死了兩日的張潛竟然猛地坐起身子……

「噗……」

隨著一口黑血的噴出,他臉上死氣消散,竟漸漸有了血色。

「呼……」他長出一口氣,搖頭道,「你若再晚幾分,我可真要見閻王嘍……」

「不要多話……你此刻身上的骨頭還是碎的……」

蒼老的聲音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月光映襯之下,溝壑縱橫的臉龐滲人得很,尤其是左眼處那一大塊黑色,像是胎記一樣的東西……

張潛到底是詐了尸,還是死而復生,正氣園中的駱琴和費文肯定是不知道了,隨著兩名弟子的回報,他們只知他已經入土了。

「你說這叫怎麼回事?好不容易把嚴正盼回來了,可他呢,竟然自己跑去閉關了,事情還是落到我們兩個頭上……」費文猛灌一口酒,牢騷滿月復。

駱琴揉了揉太陽穴,從剛剛開始,他已經嘮嘮叨叨小半個時辰了……她放下手中筆墨,指了指自己的案桌道︰「拿來吧……」

「這……這怎麼好意思呢?」剛剛還是一臉哀怨的費文登時換了張笑臉,抱起老高的一摞文書,堆在了駱琴桌上。

「我說什麼來著,還是駱師妹最貼心,當年那沈千岳就是瞎了狗眼……」

話未說完,駱琴殺人般的眼神就射了過來。

「嘿嘿……不提了,不提了,是他沒福氣……」他踉蹌地退回自己座位。

收回目光,駱琴嘆了口氣,似是想起了沈青鸞。費文看見她的樣子,笑著說道︰「不過他女兒可比他有眼光多了……」

看著不解的駱琴,他繼續道︰「那個雲筠為了護她名聲,不惜背負污名,不愧是有擔當的好男兒……」

「他們兩個?」

「你還看不出嗎?哈哈……沈家小姐配張府公子,本也是門當戶對,怎奈張濟身已經……哎!可惜可惜……」他搖了搖頭。

「哼!驚鳴山乃清修聖地,哪來那麼多亂七八糟的!」駱琴面色不悅。

「女兒家的心事,駱師妹怎還沒我一個大男人看得透徹?那丫頭看上去冷冰冰的,卻早就將那小子放在心上了,嘿嘿,你等著瞧吧……」

不知為何,听到費文猥瑣地談論沈青鸞的青春之事,駱琴心里就有一種莫名的不快,有一種心頭肉被奪走的感覺,弄得好像她是自己女兒一樣……

呸……她怎麼會是自己女兒呢?和誰的?沈千岳的?呸呸呸……

「我想起還有要事……」她兀自站起,朝門外走去。

「駱師妹……這……」費文指著案桌急道。

「你自己處理吧。」

「有何急事啊?沒听你說過啊……」費文冷汗冒出。

「我不日就要去滄瀾宮商議聯盟之事,很多事都要準備一下……」

「這個……也不急于一時吧……我們要結盟,滄瀾宮哪敢說個‘不’字?」

「還有兩派之間的聯姻,派里的意思是讓李聖道和韓煙泠盡快成親,通過這樁親事落實結盟之事。」

「這……這……」看著駱琴毫不猶豫地走出去,費文捶胸頓足,再看看桌上如山一般高的書文,他兩眼一黑,將要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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