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巷口，赫連城看到了正往里走的雲清寧，手里還攥著餛飩攤老板今日掙的銀兩。
有嚎哭之聲傳來，赫連城停下腳步，只因為雲清寧也不走了，站在一個瞧著頗為寒酸的小院外。
把老板夫妻掙的錢給他們送過來，是雲清寧瞬間冒出的念頭。人家辛苦勞作一天，總不能家中出事，生意也血本無歸。
小院里亂得不行，雲清寧也不好進去打擾，這會兒瞧見里頭有位婦人出來，略想了想，雲清寧上前問道︰「大娘，街市上賣餛飩的伯伯，可是您家的？」
婦人眼圈正紅著，看著一名少年站在面前，說話也客氣，略點頭道︰「是我娘家哥哥。」
雲清寧又在猶豫，是讓婦人將銀子送進去，還是親自遞給老板，那婦人卻不知看到誰，喝道︰「你去哪兒，家中忙成這般，你還亂跑！」
雲清寧正要轉頭，結果被人給撞了一下，多虧婦人扶住。
撞過來是個約莫五、六歲的男孩，這會兒正哭著，臉上鼻涕一把，眼淚一把。
「對不住啊！」
婦人對雲清寧面露歉意，轉頭繼續訓斥那孩子，「家中出了大事兒，你能讓姑婆省點心嗎？」
孩子嘴一撇，委屈地哭了起來，「我去找那位大夫了，我娘剛生了弟弟，怎麼舍得死，一定是大夫弄錯了……」
婦人瞧了孩子片刻，蹲到地上，將他抱住，哄道︰「知道你有孝心，你娘在天有靈，定會保佑你們姐弟平平安安。」
孩子將臉埋在婦人懷里，哭得越發厲害。
世上最叫人悲痛的便是生離死別，雲清寧也受了感染，不免心有戚戚焉。
「我娘不會死的，」
孩子抬起臉，又要掙開婦人，「我再去尋個大夫。」
這孩子看來性格挺倔強，婦人再想把他拉住，孩子卻在用力掙月兌。
到後頭婦人的手沒抓住，那孩子踉蹌幾下，便要栽倒在地，幸虧有人正好走到跟前，一把將他從後面撐住。
雲清寧眼圈本已經紅了，卻在看到赫連城的那刻，愣了一下。
這家伙怎麼跟過來了？
孩子似乎生了執念，從赫連城手里抽出胳膊，便掉頭要跑。
「你要找大夫是吧，眼前不就有一個嗎？」
赫連城說了一句，眼楮瞧向雲清寧，「她可是厲害得很，說不定能把你娘救活。」
「誰呀？」孩子當了真，帶著哭腔問道。
雲清寧被孩子拼命拉進院子時，心里忍不住痛罵赫連城。
剛失去母親，誰都難免情緒失控，赫連城隨口這一句，給了孩子無謂的希望，回頭知道救不得了，豈不是更加傷心。
這家人已經開始準備喪事，堂屋已經有人在掛白色的帳幔，中間還擱著一副嶄新的棺材。
「在里頭！」
孩子拉著雲清寧，便要往里屋領。
雲清寧倒看見了擺攤的老板，他正蹲在一處屋外抹著淚，嘴里不停喃喃，「怎麼會這樣？我的女兒啊！」
這邊雲清寧還想著，要不要這會把銀子還了人家，孩子已經將她帶到了里面。
婦人跟了上來，與雲清寧對視一眼，無奈地搖搖頭。
「大夫來了，我娘又能活了！」孩子大聲地道，紅腫的眼中露出了一絲期待。
雲清寧瞧見，老板娘子正在給床上的人擦洗，看著已經打算裝殮了。
不遠處還有個小女孩，很費力地抱著襁褓，也在那不停地流淚。
男孩急不可待地將雲清寧推到床邊，道︰「大夫快些把脈！」
躺在床上的，是位二十來歲的女子，此時雙目緊閉，面色蒼白，連嘴唇都沒了顏色。
老板娘子注意到了雲清寧，不由怔了怔。
「大夫……就試一試吧！」
婦人在邊上說了句,顯然是想給那孩子一點慰藉，「昨兒才剛生了孩子，生完之後，便一直沒醒過來。」
原來是因為生產。
雲清寧彎下腰，當著孩子的面，將手搭在產婦手腕上。
片刻之後，雲清寧心里一動。
產婦的脈搏……居然還在！
起初雲清寧想的是，回頭如何向孩子解釋，他母親已經離開。而此刻雲清寧的想法，但有一口氣在，她得要把人救回來。
雲清寧伸出手，準備模了模產婦的胸口，確定自己的判斷。
「公子，」
婦人一把將雲清寧的手抓住，「男女授受不親，便是個死的，也不該……」
「這位夫人或許還有救。」
雲清寧說了一句，「我是大夫，這會兒命比什麼都重要。」
便是這時，雲清寧也並不想暴露女兒，免得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婦人一臉驚愕，便是老板娘子也怔住了。
「我娘能活了，我娘活過來了！」此時最激動的便是那個孩子，轉身跑了出去。
婦人猶豫了一下，到底沒再攔著雲清寧。
雲清寧替產婦檢查的時候，除了嬰兒啼哭，屋里幾乎鴉雀無聲，就連那個被男人們派進來打听消息的孩子，也屏住了呼吸。
「婦人的胸膈還有熱氣，應該是血悶之癥，派些人去各家藥鋪買紅花，越多越好，然後支一口大灶，將水燒起來。」
眾人都听得傻住，還是老板娘子先反應過來，應了一聲，跑出了里屋。
這夜，小院當中支起的爐灶，燃起熊熊的火。
赫連城去而復返時，正看到雲清寧安排兩個男子，將熬好的紅花湯用木桶提進屋里。
此時的雲清寧倒像一名將軍，從容不迫地指揮著眾人，或是添火，或是加柴，或是挑水，處處井然有序。
本是初春，又是深夜，還有幾分涼意，可小院里卻一副熱騰騰景象。
雲清寧卷著兩只袖子，露出半截皙白的手腕，滿頭是汗。然而在灶火照耀之下，一雙眸子亮如天上星矢。
赫連城忽地發現，今晚的雲清寧身上有一種不同往常的美，讓人無法挪開眼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