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六章 火光乍泄

曾經有人說,這大陸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

它只能夠一直的飛呀飛呀,飛累了就在風里面睡覺;

這種鳥一輩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亡的時候。

「火箭」詹姆斯一直認為,自己就是這樣的一只無腳鳥。

他生在北方一座不知名的小城,寒骨山脈雪風浩蕩,清澈溪流靜靜流淌。

他小時候曾經以為,自己將會永遠在這座沒有名字的城鎮生活下去,生于斯,長于斯,婚于斯,老于斯,最後在鎮北溪流的墓園佔據一座毫不起眼的灰石墓碑,在永恆北風的溫柔吹拂下,任苔蘚與積雪在碑文間緩慢生長。

但很久以後他才知道,以為終究是以為,而生活充滿了意外。

那是帝國歷九百五十一年的一月二號下午七點三十四分二十六秒,詹姆斯當時十五歲,正在用錘頭敲平那只壞掉犁耙的第七根齒,而當他透過晶瑩的窗花望向窗外,就看到了自己顛沛一生的起源。

故老相傳,獸人掠襲者的狼騎兵,他們苔原狼的足墊,在落地的時候會發出柔軟的聲音,咚咚,咚咚,咚咚,像是心跳,像是鼓點,像是夜半的雨滴。

但是,在帝國歷九百五十一年的一月二號下午七點三十四分二十六秒,整整一座無名小鎮的居民們,在這個寒冷的雪夜沒有听到心跳,沒有听到鼓點,更沒有听到雨滴;

在這一片和諧的靜謐之中,詹姆斯卻分明看到,成百上千的狼騎兵翻過積雪的山巔,如風暴一般向這座小城蔓延而來,獸人騎兵手中的火把,在黑暗的夜色中匯聚成河;

騎火一川明。

這次毫不起眼的襲擊,在後世史學家的筆下,成了聯邦軍神馮‧威克瑪得意之作、帝國與聯邦正式開戰導火索「北方大回旋」中,一次並不值得大書特書的戰斗。

而次日清晨,當聯邦狼騎兵伴著輕柔的蹄音離鎮而去,無名城鎮的墓園里沒有多出一具尸骨;

因為城鎮就是所有人的墓園。

「火箭」詹姆斯,從一片尸山血海中,奄奄一息地爬了出來。

日後很多人向他問起,那一夜,發生了什麼事?

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詹姆斯會搖一搖頭,說,我不知道。

有人說他在撒謊,但詹姆斯或許真的不知道;

有時候,忘掉我們不想回憶的事情,並沒有那麼困難;

但詹姆斯始終記得一件事情,那是獸人狼騎兵輕柔旖旎的蹄音︰

咚咚,咚咚,咚咚;

像心跳,像鼓點,更像是雨滴。

有時候安家之地,也是畫地為牢,沒有了家的人,才會有流浪的勇氣。

那一夜過後,詹姆斯知道,自己是一只無腳鳥了。

他就這樣在遙遠的異鄉,開始了孤獨的漂泊,因為沒有了歸途,也就失去了眼淚。

詹姆斯在腥風血雨的東境,當起了雇佣兵,殺一個戰場上的聯邦獸人,去東方軍軍部領兩枚金幣的賞錢,買一壺寒骨山脈產的、帶著冰雪氣息的矮人烈酒。

人們說他在賺錢,只有他知道自己在找死。

有時候,生活就是這麼的吊詭,帝國歷九百五十一年的一月二號,獸人狼騎兵在一座無名的北方小鎮帶走了一千三百六十九條人命,可在詹姆斯人生中剩下的四十三年里,無數來來往往的獸人精兵竟然帶不走單單一個他。

三個月前,當東境環角城的領主找到詹姆斯,問他願不願意在聖奧古斯都節狩獵大賽中助陣的時候,詹姆斯沒有說什麼,只是找那個人手短缺的領主,要了一顆聯邦獸人的頭骨,要了兩枚黃澄澄的金幣,要了一壺寒骨山脈特產的烈酒。

他說,我願意付出一切,讓你贏,可你贏了以後,讓我死。

環角城領主說,我會把你葬在那座北方的無名小城,在青苔覆蓋的墓園中立一座灰石的墓碑,那里雪風浩蕩,清溪流淌。

于是,在這個烈火朝天的夜半時分,在凱末爾莊園的灼熱戰場之中,「火箭」詹姆斯感受著面甲上傳來的溫度,感受著在「狂暴藥劑」驅動下愈跳愈快的心髒,腦海中浮現的卻是一只不到死期不肯棲息的無腳鳥。

落地的時候到了。

呼吸如鋼鐵般粗重,視野彌漫上熱血的顏色,專為體格健壯的獸人調配的「狂暴藥劑」,或許還有三分鐘就會徹底摧毀詹姆斯的人類軀體;

但他面前的敵人,甚至不是這場狩獵大賽的狩獵目標,不是那頭羽翼遮天的烈焰大鳥,卻是一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死亡騎士。

「火箭」詹姆斯自嘲地笑了︰

對不起,領主大人,贏不贏,對你也許很重要;

但我,無所謂。

他提起那柄曾經斬殺無數獸人的、和他北方家鄉一樣沒有名字的鋼鐵圓斧,掠過忙于檢查醫治傷員的精靈醫者,朝著淒厲吼叫的黑甲騎士沖了過去;

很多人比他起步得早,但沒有人沖得比他快;

「狂暴藥劑」正在榨取著他身軀中的每一分激素,將本應用于狩獵獵物的無窮偉力灌入他傷痕累累的身軀;

一步,一步,又一步,「火箭」詹姆斯沖向他生命中的最後一個敵人,生命中的最後一場死亡,卻也是沖向生命中的唯一一個家鄉——

黑甲騎士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長嘯,然後揮舞符文巨劍向他全力劈來;

「火箭」詹姆斯設想過無數死法,但從未想要死在一個過于蠢笨的斬擊之下,于是他按照自己的計劃陡然斜跨一步,讓過了死亡騎士的凌厲劍鋒︰

三步,又一步,這神鬼莫測的步伐,正是讓詹姆斯在東境戰場屠戮獸人的獨門秘籍;

死亡騎士長度有限的符文劍刃,終究無法觸及詹姆斯在「狂暴藥劑」增幅下加倍敏捷的肉身——

——一切都本應如此的。

詹姆斯在死亡騎士身側停住了腳步,死亡騎士也停住了劍鋒。

符文巨劍的尖端,距離詹姆斯的鋼甲,還隔著三十二厘米的距離。

但輕微的炸裂聲中,先是鋼甲,再是內套的棉衣,再是「火箭」詹姆斯因為狂暴效果而血脈虯結的血肉,他像一顆卷心菜般被符文劍的劍氣層層剝開,然後斷成兩截;

視野陷入黑暗前的最後一秒,「火箭」詹姆斯听到了自己骨骼塊塊斷裂的聲音︰

咚咚,咚咚,咚咚。

他陷入了柔軟的夢鄉。

……

「我草!」正在接受精靈醫者小姐姐治療的夏侯炎和勞瑞大師,在不遠處看著死亡騎士「人造人一號」一劍斃敵的英姿,齊齊發出了一聲大罵。

等到精靈醫者轉頭去試圖拯救撬棍貫體的梅菲斯特大師,領主大人才戳戳勞瑞大師的手臂,盡可能壓低聲音道︰

「死亡騎士不是只有最簡單的順發魔法手段嗎?這貨的符文劍,怎麼還能隔空殺人的?」

勞瑞大師瞅瞅四下無人,狩獵隊成員們又和死亡騎士打得火熱,這才低聲道︰

「死亡騎士當然沒這本事——可您再仔細看看,不是還有梅西在呢嘛……」

夏侯炎有些恍然地看向戰局中的死亡騎士,果然在那貨的頭頂,看到了一個隱隱約約的球形虛影。

而戰局中的狩獵隊員們,也迅速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和迷茫之中︰

死亡騎士就算是死靈生物中少有的高端戰力,但到底幾斤幾兩大家都還是有數的——憑這里這麼多高手在場,就算是憑人數優勢,也能把這個該死的死靈生物當場剿殺、為梅菲斯特大師報此血仇才對——

可真正一交上手,他們頓時叫苦不迭︰

不知為何,突然出現在凱末爾莊園里的這只死亡騎士,戰斗力比起尋常的死亡騎士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先別提眾人的攻擊,砍在死亡騎士的甲冑上,都會有種被無形魔力彈開的詭異滑膩感,單是死亡騎士附帶遠程劍氣的符文劍刃,在短短的戰斗時間中,就已經干掉好幾個疏忽大意的倒霉蛋了!

他們自然不可能知道,某位生性嗜殺的荒原怨靈,正在冥冥之中操縱著死亡騎士玩得開心呢!

「娘希匹……」夏侯炎四下瞅瞅,低聲道,「我得讓梅西見好就收,戲碼已經做足,再這樣下去怕不是要玩月兌了……」

勞瑞大師翻了個白眼︰

「您要是有本事能阻止那只荒原殺人魔,您可以試試,我反正覺得丫正在興頭上,估計不會听您的……」

夏侯炎哼了一聲,正要給梅西傳遞心靈消息,突然脊背一熱。

一頭無比熟悉的烈焰火鳥,從熊熊燃燒的火樓背後陡然升空,伸展羽翼,藐視眾生。

不知道為什麼,夏侯炎總感覺這畜生血紅的眼楮,好像在盯著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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