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少年游(三)

作者︰孤獨的深海鯨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一般午飯後,我都會習慣會小憩休息下。正當我迷迷糊糊,半睡半醒之時,就听到院子里傳來萍月的聲音,好像在和什麼人對話,也沒什麼心思細听,只顧拿著扇子來回扇風,手腳並用來回折騰,怎麼都不舒服。

良艮山上夏季真是惱人,在外面曬著熱不說,在屋子里待著不動也好不到哪兒去,悶得人直冒汗。沒過一會兒,外面突然傳來敲門聲,懶洋洋地說了句進後,就又閉上了眼。進來的人是萍月和其他兩個丫鬟。

「小姐,你怎麼這麼懶。剛天頌公子來看你了,但是知道你還在午睡後,也沒多說什麼,只說不讓吵你,就直接走了。」萍月走近,嗔聲抱怨道。

「他都說不讓吵我了,你這是做什麼。」翻了個身面向她,但眼楮依舊沒睜開的打算,但還是調皮地輕拍了她一下。

「我這不是好心給你送東西過來嘛,你倒埋怨上我了。」說完,就交代其他兩個人出去了。

我睜眼一看,才發現銅制的如意缸內放滿了冰塊,而且就緊鄰著我床邊。

「哇,這麼好,哪兒來的,簡直是賜福。」我立馬坐起身,湊近了一些,滿臉的驚喜樣。

「還能哪兒來的,剛天頌公子送來的唄。說小姐夏季最是怕熱,便直接從離門冰庫中搬了這些來,還說以後每天都會定時送來。」萍月一邊說著,一邊還不忘點了點數。

「總共七缸,這麼多冰絕對足足夠小姐消暑用了。」

「天頌哥倒是有心了。但提起他爹離風徹來,我就鬧心。要不是他霸道地借口說離門要貯藏北地出雲傳過來的植物奇珍,也就不會把我們良艮山上全部貯藏的冰塊全部給運到倉庫,搞得現在大家的日子這麼難過。他自己倒是舒坦,想起來就生氣。」說完,還不忘捶了下枕頭泄,一副氣呼呼的模樣。

「小姐,你別老亂說話,仔細被人家听了去,白白挑起事端。」萍月語重心長地勸我。

「我當然知道,在外面肯定什麼也不講,就是對著身邊人才容易抱怨兩句。我記住了。」說完,還對著她點了點頭,像是保證的樣子。

萍月比我大五歲,從我五歲被師父帶回來之後,就一直負責我的飲食起居,照顧得總是特別周到。有時候,我會覺得她就像我的姐姐一樣。但偶爾,我使小性子的時候,她也會嚴肅地管教我幾句。

听師父說,萍月自小是在良艮山上長大的。她爹娘原本是留若門的手下,後來听說因私自與朝廷接觸傳遞消息,違反門規被處死了。那個時候的萍月才剛滿八歲,本來也是要被驅逐下山的,但師父出面向離風徹求了情,又用平淵門名下幾十畝薄田做了押,這才把萍月留在了山上。

但因為父母都被認為是良艮叛徒,所以萍月從小就受身邊孩子的欺負,有時候就是下人的孩子也能隨便打罵的那種,直到被抽調來照顧我。

師兄總說我的性子比炮仗還火爆,不點就著,一點就炸。雖然這話有點損,但這形容大致上倒也沒錯,從我記事起,我就是周圍孩子圈里的小霸王,遇上誰做的過分了,總要不饒不休地非得討個公道。鬧起來義無反顧,打起架來也是凶猛得很,師兄老笑話我說,可能這輩子投錯了胎,偏生錯成個女孩。

其實我之所以敢這麼放肆,主要還是背後有師父和師兄撐腰,無論我做錯什麼,總有人替我擔著。就連之前實在調皮被罰,也有師兄在那兒幫腔說好話,最後懲罰大多也是不了了之了。

但是,我很少會無理取鬧,可真遇上那種刻意欺負人的那種,要我忍住什麼也不干,倒也真是不可能。所以,之前為了萍月不被人欺負,我真是沒少和人打架。

結果下午抄門規抄到一半,就听見萍月說離天頌又來了,還在大堂等我。我匆忙放下筆,就直接穿過花廊跑了過去。結果不巧的是,師父居然也在。一下子喜悅的心情降到了低點,低著頭站在那兒,生怕昨晚的事又被提起挨罵。

「見了人怎麼不打招呼?快長成大姑娘了,還一點禮數都沒有。」師父說著,就朝我走近了。

「師父好,天頌哥好。」

「我看是我平時太慣著你們了,你還有你師兄,一天到晚淨闖禍,沒一個讓人省心的。」說完,還不忘嘆口氣。

「慕門主不用動氣,衿兒和池淵兄長想必只是貪玩了些,昨晚的事我也听說了,實在無傷大雅的。家父本也不想追究的,但是有人確實暗中告密,說要求主持公道的,他也不好徇私,才有了這一出。家父還讓我向門主致歉,說是傷了平淵的面子,他也十分過意不去。」離天頌在一旁解釋道。

「賢佷言重了,我家不听話的這兩個,早就該好好懲治一下了。這幾天,你給我看住這小妮子,別讓她偷懶,該抄的門規一個字都不能少。」

話說完,又朝萍月低聲交代了幾句,就直接離開了。

師傅剛走,我就回歸本性了,拉著離天頌問東問西,嘮叨個沒完。

「天頌哥,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回來就不走了是不是?過兩天,一起出去玩吧。」我連連發問,搞得對面坐著沒動的離天頌樂不可支地搖了搖頭。

「今早才回來的,結果一回來就听說了你和池淵昨晚的事,真是沒讓我失望。我一走,你們倆準出蛾子。不過也好呀,這回回來我就應該不走了,可以好好陪你一陣子了。」

我對著他一邊痴痴地笑著,一邊毫不淑女地將桌上擺著的點心放入口中。

結果,剛咬第一口,我就有些後悔了。真是,芙蓉餅好吃是好吃,就是太過酥脆了,我一邊吃一邊看著它難堪得掉屑渣。望著對面舉止文雅、落落大方的男人,我有些難為情地笑了笑。

離天頌倒是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地笑著看我吃,過了一會兒,就叫他的貼身小廝棋風拿來了一個匣子,轉而就要交給我。

「什麼呀?」當著離天頌的面,我直接打開了匣子。里面放著的是北地出雲國特產的雪織草,不由地,整雙眼都在放光。

「就知道你會喜歡。也算是我這次出雲一游的最大收獲吧。」他眼楮明明是笑著的,但卻盛滿了一種無以言說的悲傷,那是沒辦法安慰或消除的悲傷。

「所以,還是沒有療效嗎?」我小心翼翼地試探著開口。

「可能真的是命中注定吧,讓我一輩子都站不起來。」他有些灰心地說。

「天頌哥,你等我,等我長大,我一定會成為最好的女神醫,一定會治好你的。」他笑了笑,然後就沒再說話了。

離天頌的腿疾是從娘胎里帶出來的。他爹離風徹原本是天離國的戍邊將軍,當年陰差陽錯邂逅了離天頌的母親,當時還是良艮宗主之女的溫若卿。後來二人就相愛了,但良艮門規有雲︰凡門派中人,皆不可與朝廷官員結親結友鄰。為了能和心上人雙宿雙棲,他母親溫若卿直接選擇了叛出良艮,代價是五十刑鞭。

溫若卿雖為良艮中人,但從小因身體原因從未曾習過武,那五十刑鞭差點要了她半條命。此後身子就一直不是很好,懷上離天頌之後,身子損耗更是厲害,簡直虧空到不行。

那個時候,剛巧出雲國向天離發起了暗攻,離風徹所在的戚家軍幾乎全軍覆沒。離風徹僥幸撿回一條命,回到京城後卻被以逃兵罪給關押了。

溫若卿听到消息,大受打擊,日日以淚洗面,憂郁不已,最後臨盆時遇上了難產,直接撒手人寰了。等一切打點好,離風徹從牢里出來以後,已經是一個月之後了。從那兒以後,離風徹便決定不再效忠天離朝廷,轉而帶著尚在襁褓的離天頌上了良艮。

良艮老宗主,也就是孩子外祖听聞噩耗,先是痛罵離風徹,怪他沒有照顧好自己女兒,然後就是嚎啕大哭。最後,看著外孫,心倒是也軟了,就讓他們留下了,還幫扶著女婿新建了離門一派。老宗主去世後,離風徹就繼任了新的宗主,直到現在。

和離天頌的相識,確是一場小意外。

那年我剛剛七歲,師兄十三歲。師父不久前才剛剛送了弓箭給他 他便每天越發勤奮來勁,簡直整個人都陷進去了。

我看著他那頗為投入的狀態,也撒嬌和師父要弓箭玩,但師父卻只一個勁兒地說我太小,不合適學。被師兄知道後,有一天,師兄突然心血來潮地說要教我。

一時間,我那個激動的新鮮勁兒呀,真是無與倫比。

誰知道了,真正實際操作的時候,幻想中的弓箭騎射竟變成了彈弓掃射,更別提彎腰射大雕的豪邁理想了。

但有的玩,總比什麼都沒有強。就在我從師兄手里拿到彈弓的第二天,我就不出意外地闖禍了。

那是一個早晨,本來瞅準了要射愛晚亭匾額上的一只鳥,給周圍的小伙伴們展示下技術,好炫耀炫耀。結果倒好,啪的一下,鳥倒是沒射著,反倒射到了坐在廊椅邊靜靜看書的離天頌身上。

石子先是從他衣服上滾下來,隨後就落在了地上。

我過意不去地上前問候,誰知對面人卻突然轉了個身,那是一張很是俊秀的臉。

「抱歉,我真不知道會這麼巧。」說完,便立馬低下了頭,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什麼好。

「怕什麼,我又不會訛你。」溫柔的聲音傳來,一時間讓我心下安定不少。

「你為什麼一個人?不和大家一起去玩嗎?」我試探著開口。

在良艮上的小朋友雖然不太多,但交個玩伴也並非難事。畢竟就連師兄那樣毒舌的人都有師兄弟陪他一起瀟灑。眼前這個看上去和師兄年紀差不多的男孩卻只是一個人靜靜地坐這兒看書。

他猶豫了一下,卻也沒回答。只是低著頭望著自己的腿,我這才發現他是坐在輪椅上的。先前有石桌擋著視線,卻是也沒看清楚。

「沒關系呀,要是沒人和你玩,我可以陪你玩呀。」我滿臉真誠的笑容看著他,他先是一驚,繼而笑出了聲。

從那天以後,我就有意無意地跑去找他玩,有時候哪怕只是靜靜地陪他在那兒看會兒書,或者嘰里呱啦地在他耳邊絮絮叨叨一些有的沒的,自己認為很有趣的事。

他倒是並不怎麼搭話,只是由著我各種胡說,自己則在一旁被逗得咯咯直笑。

熟了之後,我才知道他的經歷和故事,也開始漸漸了解他總是離群索居,卻少和人來往的原因。

無論是大人還是孩子,但凡有點自尊心的人是不會願意讓別人選擇同情自己的,即便在有些方面確實力不從心,也絕不輕易消耗人家對自己的可憐心。離天頌就是這樣。

所以從小到大,他基本沒有什麼朋友,除了我和師兄,至于良艮其他門人倒是不怎麼來往。但離天頌絕對是個天生的才子,別看我和師兄天天讀書費時費力的,但他卻記性極好,領悟也快。

山上習文堂的老夫子還經常當著所有學生的面,從不吝嗇對他的夸獎。不過,琴棋書畫,他無一不精,就連兵法謀略這一類也很有了解,確實也是名副其實了。

因為山上有離天頌這號人物,我和師兄可沒少被師父拿來同他一起比較。說什麼我倆和人家一比簡直不上進,還總是拿離天頌為榜樣來鞭策我們。但偶爾也有過很讓人听了就傷感的話。

有時候夸獎離天頌到了興頭上,師父就會不自覺地嘆息說︰「是個好孩子,可惜了。」

還小的時候,確實沒那麼懂。後來慢慢大了,才知道他們說的可惜是什麼。

確實如此,從心里講,我也覺得可惜,這麼一個芝蘭玉樹般的人物,偏偏要受這磨難。可在他面前,我從不流露出這種想法。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尊嚴要守護,一味同情不是拯救別人內心的最好方式,有時候反倒會適得其反。畢竟,自己的難關終究要自己承擔。作為朋友,我想我只需要支持他,幫助他,如果將來習醫到了一定水平,能治好他就更好了。

離風徹每年一有什麼消息,說是哪里有神醫奇藥的,都會派人去打听一番。去年

也是听說,北地出雲國鐘雲山上有位江湖郎中,听說在治療先天頑疾方面很是厲害。于是,去年重陽節剛過不久,就派了人帶離天頌去探尋那位郎中治療,直到今日才回來。

不想讓對面的人繼續遐想難過,我努力地轉移了下話題。硬是拗到了自己還要被罰抄書這回事上,我一邊抱怨手酸,一邊又說量大抄不完。

搞得坐著的離天頌在那兒一個勁兒地笑,還說我就是個懶蟲。

不過笑話歸笑話,他還是很善解人意的,于是非常爽快地答應幫我抄書。簡直就是意外收獲,我沒好意思表現得太興奮,只是忍著笑點了點頭。

反正就是他爹罰的,正好他來受罰,真是「一報還一報」,想到這兒,竟覺得有一絲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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