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獨對明月

作者︰花藜同學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辛巳初十。

月色如銀。

銀霜鋪滿沉睡的長安城。

鋪滿城里錯落鱗立的青瓦屋頂,和屋頂上坐著的一個人。

自洪武十三年,沛西帝清剿了前朝殘留的最後一批妖物,這長安城里的治安是越來越好了,夜里連個鳥兒都沒有。

洛泫坐在洛家偏院的閣樓屋頂上,一襲素布麻衣披蓋在身,讓她像個落單的游魂。

整個洛家內外也是素布高懸,處處蓋白。長風吹起,就听安魂鈴輕聲作響。陣陣叮嚀,不知是在寬慰生者還是慰藉逝者。

洛泫她應該難過。

也確實有些難過。

自己這一身素雪的裝扮,和洛家院里院外終歸還算體面的一切,都是為自己的母親布置的。

可自己的母親,卻是在昨夜此時,在遠處槐樹遮蔽的那扇小門外,和自己作了別。

來這世上已經十四年,在洛泫心里,母親一直是個溫婉賢淑的良家婦人,是個慈愛溫柔的母親。

母親數年行醫,有時也為鄰里看病,從未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平日是連螞蟻都要繞開走的人。

听說母親從小生在宮中,承襲了外祖母的醫術,滿二十五歲出宮的時候,被皇帝陛下欽點給了父親。

洛家祖父在當年大戰妖女泗橈的時候出了大力,姑姑也做了皇帝妃子。父親雖然在朝堂上默默無聞,多年也沒什麼建樹。洛家卻依然是被老皇帝器重的家族。

當年嫁到洛家的母親也是出名的美貌傾城,並且這麼多年,時光好像從不舍得在她面容上刻畫什麼。

但是即便母親是這世上第一美人,是這長安城妙手醫師。父親也是不願多看她一眼的。

為此,母親只是一笑置之,說他心里挪不開他那第一任已故妻子。所以她並不介懷,洛泫也不要在意。

母親能忍,洛泫便也忍著。

洛泫以為,只要兩個人守著四方的院落,守著彼此就夠了。

但時至今日洛泫才發現,自己從未關心過母親,了解她的過去。她生養自己14年,也瞞了自己14年。她為什麼離開?並且選擇這種隱秘決絕的方式。在溫婉的母親,隱世的醫者,賢德的妻子,這些嚴絲合縫的罩住她的面罩之下,她到底還有一個什麼身份?

她到底是誰,她去了何處。

洛泫白日跪在她靈堂里想這些問題,但怎麼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望著當空滿月,听到城中某處的銅鑼敲起了打更聲。

已是亥時,他們怎麼還沒有來?

洛泫不再去思索母親的問題,轉念去關心另外兩個失約的故人,心里變得更疑惑了。

兜帽從頭頂滑落,掛在了發髻上。她伸手拿起旁邊酒葫蘆,剛想再給自己來一杯,掂量起酒葫蘆,又放了回去。自己準備迎客的酒,都已經被自己飲盡了。

洛泫嘆息一聲,抬起雙眸。

對面的屋脊上,站著一人。

一襲墨蘭的衫子,煢煢而立,身材高挑,墨發紛飛。

洛泫四處張望了一下,深穹之下,樓宇之上,只有這一個人。

李崖歌遙遙站著,身形一晃,就消失不見了。

下一瞬又出現在仍將雙腿搭在屋檐外,靜靜坐在檐上的洛泫身邊。

崖歌抱著雙臂與懷里長劍,居高臨下,望著洛泫這身素雪麻衫,眉峰一挑,露出古怪神情。

「你父親死了?」

他這問話,真是大不敬。若是旁人被他這樣問,定然是要上巴掌抽腫他的俊臉。

但洛泫知道,他就是這麼個性子,天上地下,沒他不敢說的,沒他不敢做的,沒他不敢問的。而他這樣問,也是因為知道洛泫和她父親的情況。

父親雖承襲了家族的洛水術,其實卻是個性子比深秋的熟柿子還軟的文弱先生。

而母親說他是放不下自己的亡妻,可他在母親之後怎麼又納了第三房妻,第四房妾,第五房?還給自己生了一個兄長,一個姐姐一個弟弟。對他們是疼愛有加,寵幸備至,對母親和自己是不聞不問,處之任之。

他不喜歡自己,自己當然也惱恨他。

「不是洛文賦,是我母親。」洛泫哀嘆一聲,不情不願的回答他。

崖歌露出驚疑和古怪的眼神,但雙唇未動,等著洛泫的解釋。

母親去世?

洛泫說這句話的時候,本應表現出更加悲痛,更加絕望的神情才能和這句話的意思相符,而不是這樣極盡無奈的語氣。

可是悲痛或絕望,她已經演了一天了。在這位許久不見的哥哥面前,她實在是疲于掩蓋,甚至都不想再解釋了。

「你可是說真的。」

洛泫不想講話,崖歌也不信。

洛泫又哀嘆一聲。

「這事兒我實在不清楚。」

洛泫又將兜帽帶回腦袋上,然後向後仰去,將自己平展展的躺在了屋檐上。

「你就當她去世了吧。我也當她去世了。她讓我誰都別說,她也什麼都沒講,就那麼走了。」

洛泫模了模頸上掛著的一枚骨玉。

听說是妖獸的骨頭埋在地下百年化成的玉。那是洛家後門外,母親訣別時放在她手上的。一塊形狀不規則的溫潤的玉,母親說帶在身上,她就能知道洛泫是平安的。

但母親是否是平安的,是否還會回來,她一個字都沒說。

「嗯,月姨也不是簡單人啊。」

崖歌明眸轉了一轉,別人的秘密也不好過問。便一坐了下來。坐在洛泫旁邊,將酒葫蘆拿過來,往嘴里倒。

不過酒液淋淋灑灑倒進嘴里,很快就盡了。

「沒了。」崖歌不滿嗔怪一聲,將酒葫蘆在手中拋擲了幾次,高高揚起,輕輕丟出去。「噗通」一聲輕響,葫蘆掉進遠處的水井里。

洛泫白他一眼。

「仙兒姐姐呢?」

崖歌也將雙手墊在腦後,平躺下來,洛泫轉頭問他。

「她暫時有事月兌不開身,過些日子再來看你。」

「有什麼事?」

洛泫不解。

自從5歲那年結識,哥哥和姐姐便約定好,每年的四月初十來看看洛泫。

如果約定的這個日子沒有赴約,那就推延到下月此時。這是三人之間的秘密。自約定起,洛泫年年見到的都是雙宿雙飛,出雙入對的兩位,唯獨今日的李崖歌形單影只。

哥哥用極其不削的眼神看了洛泫一眼︰「小孩兒不需要知道的事。」

洛泫不明白那是什麼事,但沒有再追問姐姐的去向。也沒有去揍他那張滿是不屑和歧視的臉,而是憂郁的輕嘆一聲。

「唉,不用再來看我了,你帶我去看她吧。」

崖歌扭過頭,眯著眼審視著她。

「我要離開洛府。」洛泫又坐起身來,仰頭望著當空姣姣銀月。

「離開洛府,你想去哪?」

「江湖。」洛泫呆呆的道。

「哈哈哈哈哈。」崖歌大笑起來。

洛泫狠狠白他一眼,他才閉口,又收不住笑意的輕咳兩聲。這聲音要是吵來了洛家的護衛們,兩個人也就甭聊了。

「無論去哪兒都好,你帶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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