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節    一陣棋盤

「坐吧,謀兒。」蘇元禮壓了壓手掌,流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示意蘇謀坐下。

蘇謀輕撩衣袍,緩緩落座,笑道︰「難得父親今日如此清閑,邀孩兒前來這靜心亭下棋,真是榮幸。」

蘇元禮後院,走過百轉千折的長廊,就是一片清澈的湖泊,湖泊中央立有一座石拱橋,連接著兩岸,在橋上又設立一亭,名為靜心亭。

父子二人面對面正坐于亭上,中間隔著一陣棋盤。

蘇元禮語氣深長,並有一絲自責道︰「自從你母親去世以後,我便很少再管你,這些年真是難為你了,謀兒。」

蘇謀漫不經心的笑了笑,眼神眺望平靜的湖面︰「蘇家能有如今的昌盛離不開父親的勞心操持,我現在能在河東城作威作福全是仰仗著蘇家的名頭呢,又豈敢再奢望父親的關愛。」

蘇元禮听著蘇謀這淡漠的語氣,心中不由的為之一痛,他不敢說教般的強硬呵斥,這樣只會令父子二人之間的關系漸行漸遠,他只能無聲的嘆息,將話題轉移到棋盤上。

「謀兒,這局你執黑子,黑子先行,請吧。」

蘇謀點點頭,不再逞無謂的口舌之利,從棋盒中拈出一粒棋子,落在棋盤上。

噠!

一聲清亮如珍珠般的脆響,拉開了這局棋幕。

蘇元禮眉頭一皺︰「天元?謀兒這是在負氣落子啊。」他心中想道,旋即微微一笑︰「也好,就在棋盤上殺殺他的銳氣吧!」

噠!

蘇元禮緊跟著落下一子,蘇謀幾乎同一時間,再次落子。

噠!

蘇元禮詫異,隨後毫不示弱,二人你來我往,手指拈動,在短短的幾分鐘時間內,便已對上了百八十招!

隨著時間的推移,棋盤上的棋子越落越多,棋局開始變得復雜,二人手中的落子頻率漸漸入緩。

噠!

蘇元禮落下一粒白子,吃掉了蘇謀大片黑子,吐出一口濁氣,笑道︰「謀兒,這局你要輸了。」

蘇謀則不以為然,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沉聲道︰「父親莫要大意,鹿死誰手還猶未可知呢。」手指一動,繼續落下黑子。

棋盤上,蘇謀所執的黑子就像一把尖刀,直插蘇元禮的白子,充滿了侵略的意味。

而蘇元禮所執的白子,循規蹈矩,有條有序,穩穩的將蘇謀的黑子「拒之門外」。

蘇元禮一副勝券在握的笑容,他一邊不急不緩的落子,一邊開口問道︰「謀兒,你說蘇家當今的局勢,誰最有可能成為我的接班人?」

雖然在蘇元禮這個蘇家之主面前討論蘇家今後家主之位的繼承人有些不妥,但蘇元禮自己都已經露骨的講了出來,蘇謀還有什麼好顧及的呢?

他心神全傾棋盤之上,淡淡的回答道︰「我大哥蘇達,人中之龍,天縱奇才,可為蘇家家主繼承人。」

噠!

說著,蘇謀落下一子。

蘇元禮平靜應對,繼道︰「達兒雖是良才,但久不在蘇家,對蘇家一應事物不知全貌,一時間難以委托此重任。」

蘇謀嘴角輕挑,再落一子︰「我二哥蘇賢,年少有為,更是掌管著情報部,乃蘇家六部首之一,可為蘇家家主。」

蘇元禮卻擺了擺手,貽笑道︰「賢兒雖小有成就,但卻太過年輕,以他的資歷實在是難以號令整個蘇家。」說著,蘇元禮手指拈動,又落一白子,將蘇謀黑子的進攻路線死死堵住。

蘇謀無法,只得轉變進攻路線,往棋盤下方布子,並說道︰「那蘇道清身為禮部掌權者,也是蘇家六部首之一,其子蘇道明更是在開靈之初,具備了七重靈的品質,被譽為大哥之後第一人,他可為蘇家家主?」

到了現在,蘇謀的回答不再像之前那麼篤定,而是帶著疑問的口吻。

蘇元禮听了哈哈大笑,語氣充滿不屑道︰「那蘇道清蘇道明父子二人狼子野心我豈能不知?

我父親繼承蘇家家主之位時,那蘇道清便被提拔成了禮部使,如今到了我為蘇家家主,他還是禮部使,論年紀他甚至還要在我之上,指不定哪日就死在了我的前頭,還痴心妄想要做蘇家家主,真是痴人說夢!」

蘇謀想了想,繼續猜測︰「那蘇翼、蘇祿、蘇勤呢,他們都是六部首之一,能繼父親家業嗎?」

蘇元禮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話,笑得前仰後合︰「蘇祿、蘇翼分別是支持你大哥蘇達和蘇道清的黨羽,至于蘇勤嘛替家族辦事倒也誠懇,待到蘇家大勢所趨,他自然得附炎趨勢,求得生存的。」

蘇謀所提出來的這些人里,已經是蘇家最高層的一批人群了,但蘇元禮仍舊不滿意,其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恕謀兒愚鈍,如果我剛才說的這些人里,都沒有一個是符合父親心意的,那謀兒真不知道蘇家還有何等天才人物能擔此重任的。」蘇謀假裝不知蘇元禮用意,緩緩落下一粒黑子。

現在棋局已經步入了最後階段,棋盤上的棋子都已互成僵持之勢,難分難解,蘇謀和蘇元禮的落子也開始變得小心起來,他們落下一粒棋子往往都要思考數分鐘的時間。

由于是父子間下棋,時間並不受到限制,誰也沒有開口強催。

繼蘇謀落子後,過了良久,蘇元禮終于理清棋盤上的思路,沉穩的落下一粒白子,看向蘇謀,慈眉善目道︰「當今蘇家,唯有擁有九重靈資質的你才能繼承!」

蘇謀听聞此話,拿捏著棋子的手滯在了半空中。

停頓良久。

他又慢慢將棋子放回棋盒里,一臉認真道︰「父親說笑了,論年紀,謀兒不過十七八,若不是自小受父親嬌慣,養成了一身的惡習,此刻恐怕還在靈者學堂中學課呢。

論資歷,大哥二哥以及六位部首,他們要麼是年少有為,要麼是老重沉穩,都是為蘇家立下過汗馬功勞的,有些甚至是我的叔伯輩。

至于我那九重靈的資質,跟這些相比也算不了什麼,單是我大哥,開靈八重資質就相差無幾,謀兒何德何能。」

蘇謀誠懇推月兌,這也是他的實話,相比起廣闊的天地,他豈會自縛手腳,讓蘇元禮捆綁在蘇家?

「一切名利財帛,紅粉戀情,都是浩瀚如煙海的生命歷途中,一條曲徑通幽的美麗小路罷了。

小路固然迷人,可如若不走出來,又怎會見識到大道上的精彩風景。

嘗遍酸甜苦辣,歷經人生百態,方能領悟生命之精彩所在啊!」

想到這里,蘇謀的目光變得犀利起來,直接從棋盒里拈出一粒黑子落在棋盤上。

噠!

落子的聲音,像是一把無比鋒利的劍鋒,直插蘇元禮的內心。

他說的也是實話,不光是內心中的愧疚感,更是蘇謀九重靈的資質值得他傾注心血去培養,只是蘇謀的再次拒絕,令他黯然神傷。

「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哪有什麼永恆不滅的王朝,父親何必苦苦執著于蘇家,依你的實力,為何不拋開所有梏桎,外出履歷一番,爭取在有生之年突破那靈神之境,也不枉一世為人!」

蘇謀蕩氣回腸的豪言壯語令蘇元禮肅然一振。

他沒想到,就是面前這個被全族上下鄙棄為飛鷹走狗之流的蘇謀,能夠說出連蘇元禮自己都未能說出過的超然見識。

這不禁令蘇元禮低頭沉思,想了半晌,他最終搖搖頭,苦澀澀的笑了。

棋局上,蘇元禮落下一白子︰「我老了,只想安安穩穩的守住我這份來之不易的家業。」

「有志不在年高,父親正是老當益壯之年,何故如此縮手縮腳。」蘇謀緊緊追問。

「你還年輕謀兒,有些事情你不懂,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你自然就明白了。」蘇元禮語氣沉重道。

蘇謀冷漠道︰「說到底,父親還是舍不得蘇家家主之位的權利罷了!」

蘇元禮爭論道︰「我只是想給你們一個強大的後盾!讓你們日後生活的更好!」語氣中,隱有一絲怒意,顯然是在責怪蘇謀的不理解。

「但你給的,未必就是別人想要的。」蘇謀語氣不咸不淡。

「我想我大哥蘇達當初也是這樣想的吧,依大哥的實力,想要勝任六部中的任何一部,都是綽綽有余的!

可他的選擇卻是在外帶領商隊走商,此間的緣由父親難道不該好好想想嗎?」

蘇謀與蘇達素未謀面,但此話卻一針見血的分析出了蘇達的心理。

蘇元禮被說的呆愣住,棋盒里拈棋的手指無力松開,棋子月兌落。

「是啊,達兒的能力完全可以擔當六部中的任何一部部首,他為何不選擇擔任六部首之一,就近在蘇家發展勢力,這對日後爭奪蘇家家主可是非常有利的啊。

但他卻偏偏選擇了商隊,遠離了蘇家。難道真如謀兒所說的那樣,我從小把他當成蘇家繼承人式的培養,卻不是他想要的?」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錯的嗎?蘇家對達兒來說竟是一座無比想要逃月兌的牢籠。」

蘇元禮的內心受到了強烈的沖擊,以前在蘇家,沒有人對他說過這些,他也從未想過這些,皆因所有的族人對他都是百依百順,包括蘇達。

此時,蘇謀緩緩的落下一粒黑子,將蘇元禮的白子吃掉半數!

棋盤上,黑子極具攻擊勢頭,充滿了偏執與瘋狂,激進的棋勢令黑子飽受危機困苦,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白子盡數圍絞。

蘇元禮的白子則中規中矩,像一座沉穩的大山,巋然不動,但其弱點也很明顯,那就是一味的防守,缺乏進攻意圖。

久守必失,在蘇元禮的棋盒中,只剩一粒白子時,他的布局終于出現了一絲細微到不可察覺的差錯,被蘇謀精確的捕捉到。

敗局已定,這盤棋,蘇謀贏了!

落下最後一粒黑子,蘇謀離開靜心亭。

蘇元禮起身眺望。

走到岸邊,蘇謀微微側身,半轉腦袋,平淡的對蘇元禮說道︰「父親,其實你沒有錯,只是人與人之間,是不相同的。」

「有些人,你可以掌控其心,使他走上你認為正確的道路,但有些人,你無法掌控,他天生就是孤獨的行者。」

「這點,望父親明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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