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鬼縣令化金林猙獰的鬼臉突然一怔,漆黑無神的雙目瞪得渾圓,面容無比錯愕。
眼角不斷抽搐,帶著一種極為震驚的目光望著凌空而立的呂沉,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剛剛听到的話。
「平林二十九年,那被腰斬的死鬼李奇因山崩河斷逃得荒墳,怨氣不息化為厲鬼,瞞過了前去巡察的謝範二將。」
可半空中,呂沉的聲音仍在繼續,原本臉上的冷笑此刻消失不見,聲音中只有一眼望不到邊際的淡漠,沒有絲毫的感情色彩,似是超然一切的神祗,俯瞰眾生一般。
「平林三十一年,羽水縣城黃工村,三十七條人命,一夜之間,下落不明。」
「平林三十五年,羽水遠郊有一行皇親國戚途經此地,皆被妖鬼所害,牛馬二將搜尋無蹤。」
「平林三十七年,三十九年,元春初年……」
呂沉一樁一件的娓娓道來,越說,神情之中的淡漠之色便越重,聲音冰冷而又威嚴。
這正是羽水縣志中記載的樁樁件件,被呂沉一一剖析。
根據從邪和尚普厲的記憶中得出的結論,整個羽水縣志中,唯有這個被腰斬的慶親王李奇最為合適,無論是死法還是出身。
被腰斬之人,怨氣極重。
尸體再相遇,或是封印破除,就極容易化為厲鬼。
而呂沉又找到了平林年間的資料,普厲視角中看見的龍袍,鬼皇帝所穿的一模一樣。
而眼前這鬼縣令所穿的官服,同樣出自平林年間,如此一來呂沉不難確定。
「鬼官,貧道說的可對?!」
說到最後,呂沉緩緩抬頭,望著半空中的鬼臉,冷哼一聲︰「你真當貧道識不破你們這些陰鬼的伎倆?」
「你……」
可隨著呂沉說的越多,化金林的臉色就越難看,一抹驚懼之色出現在鬼縣令的臉上。
化金林臉色無比陰沉冷峻,帶著一抹顯而易見的驚慌失措︰「你……你怎麼知道這些?!」
說到最後,化金林的聲音幾乎都是在嘶吼一聲,聲音里的沙啞和顫抖根本就掩飾不住。
化金林如何能不怕?
如何不能不驚懼?!
平林年間距離如今足有上千年。
殿下謀逆被腰斬的事,或許史書上會有記載,有心人肯定能查找出蛛絲馬跡,這並不難發現。
可是……
連殿下尸身埋葬在哪,因為什麼意外,什麼時候尸身不見,這種事肯定不會出現在史書之中,根本查無可查啊!
距今上千年的秘聞,怎麼可能會有現代人知道的如此清晰,並且一絲不差?!
這一切都仿佛是這道家天師親眼看見過一般。
怎麼可能?!
化金林心中山呼海嘯。
眼下這世道,怎麼可能有人能活到千年?!
更主要的是,這道家天師的話里多次出現過‘範謝二將、牛馬二將’,這分明不是人名啊!
那分明都是廟里供奉的神祇啊!!!
想到此處,一股無法言語恐懼在化金林心里不斷彌散。
隨著私立醫院這座鬼蜮之主的鬼縣令化金林情緒不斷變化,導致整座鬼蜮都在產生異動,鬼蜮內的陰風與鬼氣不斷激烈踫撞,鬼蜮之外的陰陽之隔光暗不定,陰風濤濤。
呂沉沒有回答鬼縣令的問題,只是淡淡開口︰「那一直妄圖謀朝篡位的鬼皇帝銷聲匿跡多年,貧道正愁找他不到,而如今,你卻送上門來了,倒是替貧道省了一些手腳。」
說完之後,一直無比淡漠的呂沉周身綻放出一股無法言喻的氣勢。
一眾金甲天兵所到感應,重重向前踏出一步。
「殺!!!」
剎那之間,聲威浩浩蕩蕩,殺聲震天!
將激蕩的鬼蜮瞬間壓制。
「你、你到底要如何?!」
化金林到最後狀態已經有些瘋癲,渾身不斷顫抖,臉上的肌肉也在不斷顫動,聲音無比驚慌失措。
「呵。」
呂沉冷冷一笑,「貧道自然是要誅盡你們這些妖魔鬼怪。」
說罷,懸空而立的年輕道士霍然揚手,桃木劍虛空一劍斬出,一道劍芒激蕩而出,將半空中的鬼臉斬得粉碎。
呂沉懸浮在空中,渾身神光大放,宛若天人臨凡,聲若雷震。
「諸將听令,隨貧道斬妖除魔!」
說罷,呂沉腦海中天師法印熠然升輝,手中桃木劍瞬間綻放豪光。
呂祖劍經,蕩劍式。
一劍蕩出,呂沉神前不遠處,一座由鬼泣拼湊出的防御陣,瞬間至零破碎,漫天鬼屋消弭于無形。
「謹遵天師法旨!」
百名周身籠罩著雷火光芒的金甲天兵齊喝一聲,開始有秩序的從鬼蜮西側向四周擴散。
呂沉朝著廢棄倉庫的方向踏空而行,眼中神光繽紛。
……
廢棄倉庫之中。
化金林看著眼前的光幕被斬碎,特別是感受著自己在鬼蜮之中布下的防御之法,鬼縣令長嘆一聲,雙臂無力的垂在身旁兩側,神色有些蕭索淒涼。
他真的沒有想到,這年輕的道家天師竟然有如此之大的神通威力。
而如今,他已經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了。
逃,被殿下找到,難逃一死。
不逃,等呂沉抵達核心倉庫,他更是難逃一死。
這讓鬼縣令化金林心中如同鼓槌對壘一般,砰砰作響,根本穩不住心思計算得失與利弊。
……
比起化金林。
倒掛在倉庫之中的冠一只感覺自己腦子里嗡嗡作響。
鬼縣令與呂沉的對話,冠一每一個字都沒有落下。
他雖然不知道外界金甲天兵的一幕,但從鬼縣令的態度和語氣的轉變之下,年輕僧人明白一點。
這個跟他年紀差不多的年輕道士,不僅獨身闖進鬼蜮不說,竟然在幾個呼吸之間,將鬼蜮之中的局面,完全改變了過來。
原本是呂沉為魚肉,這鬼蜮中的厲鬼為刀俎。
而只是幾個呼吸的工夫,呂沉竟然聲聲壓制住了局面,將一位天元境的強者壓到喘不過氣來。
似乎,這天元境的厲鬼就算集合一整座鬼蜮的力量,也難于這名不過二十出頭的年輕道家弟子抗衡……
這讓冠一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口水。
道家……
年輕一代,何時出了個如此驚艷的後輩……
他原本以為武當山的沈然已經是道家年輕一輩之中的翹楚,可如今在呂沉面前,或許連一絲光芒都散發不出來。
……
鬼蜮外。
眾人看著那突如其來的改觀,皆是愣在了原地。
看著呂沉宛若天人一般踏空而行的李炎愣愣的吐出一口濁氣。
又是壓制,毫無理由的壓制。
面對方程等洞府境宗師時,可以壓制。
面對褚森九府洞天突破到天元時也可以壓制。
面對天元厲鬼與兩千鬼卒時候……
呂沉還是在壓制。
死死壓制,根本不給邪祟任何的反抗機會。
沒有理由,強橫霸道。
任憑是之前不得局面,之後也會用一種出人意料的方式,超出所有人的預料之中,將局面強行扭轉。
想到此處,一身英武氣的李炎眼神逐漸平穩,抬手按住耳畔的通訊器,聲音有些苦澀︰「我們,要一起進攻嗎?」
李炎苦澀的聲音同時傳播到南懷欽與金誠的通訊器中。
怔怔出神南懷欽回過神來,同樣長出一口氣,輕聲道︰「呂道長曾說過,讓我們死死守住外圍就好了。」
「哦。」
李炎低聲的應和了一句。
「他自己……真的可以嗎?」
守在另一側的金誠聲音低沉的發問道。
這一句話,讓三個人同時緘默。
是啊,呂沉只是孤身一人,鬼蜮里還有一尊天元境厲鬼,他自己……真的能應付得來嗎?
……
鬼蜮之中,神威轟鳴之聲不絕于耳。
呂沉踏空而生直奔廢棄倉庫,所到之處,神威浩浩蕩蕩,將漫天陰鬼之氣盡數剪除。
百名金甲天兵四散在鬼蜮各處,開始收割游蕩在各處的鬼卒,效率極高,鬼物慘叫哀嚎之聲不絕于耳。
廢棄倉庫中,感受著呂沉越來越近,化金林臉色一片鐵青。
文人,最能算明白的就是得失。
事到如今,什麼君王之命,什麼忠肝義膽。
都沒有自己能逃得一命重要。
如今的場面幾乎已經是死局了,無論是呂沉還是慶王,他們誰都不會放過自己。
倒不如,及時抽身。
想到此處,化金林猛然抬頭,審視著所有廢棄倉庫內所有的鬼物,嚴聲道︰「兒郎袍澤,列陣應敵!」
「是!」
場中所有鬼物只知听命,答應一聲,紛紛放下手中事,瘋了一般涌出廢棄倉庫,只剩下鬼縣令化金林孤身一人。
鬼縣令目光掃過多年積攢的死氣與精氣,眼中閃過一抹冷光︰「既然如此,那小天師便自己玩吧。」
冷哼了一句,化金林伸手捏碎一塊以白骨雕刻成的虎符。
鬼蜮內所有鬼物幾乎同時接到明亮,大部隊快速涌向廢棄倉庫。
不僅是鬼卒,還有化金林多年精心準備的防御手段,幾乎全盤托出,蓄勢待發,等待著即將來臨的道家天師。
昨晚一切準備的化金林深吸一口氣。
如今他想要逃出生天,徹底跟呂沉和慶王撇開聯系,就要做得決絕一些。
目光掃過那上百桶活人精氣與多年積攢下來的死氣。
鬼縣令眼中突然閃過一道冷光,猛然攥緊手掌,白只木桶中有一半轟然碎裂,浩如煙海一般的死氣升騰在廢棄倉庫中。
化金林眼中閃過一道冷光,猙獰鬼手猛然一揚。
漫天死氣逐漸拼湊成人形,逐漸被打磨成他化金林自己的模樣,眉眼、氣質如出一轍,連官服上的細節都沒有絲毫的差錯。
鬼縣令微微揮手,假身飄出廢棄倉庫。
化金林搖身一變,變成一具極為普通的鬼卒,沒有絲毫的超凡之處,仍在人群之中根本無法辨認。
呂沉以假身引他上當,那麼他便要以假身還禮一波。
變化成普通鬼卒模樣的化金林揮手,一團黑氣將余下的木桶,還有倒掛在一旁的年輕僧人,全部囊括其中。
一生浸婬權術的化金林可不是那些莽夫武將,自然明白有舍有得。
雖然說從現在逃離鬼蜮開始,他的日子可能會顛沛流離,這里的每一分資源都是日後實力的保障。
每消耗一份他都會極其心疼,但若是舍不得這些死氣,他可能連鬼蜮都走不出。
接下來的他,只需要混跡在眾多普通鬼卒之中,尋找時機逃離鬼蜮便可逃出生天。
外界那些人的注意力全在鬼蜮之中,基本上不會注意到自己,再者而言,哪些不過是一些庸庸碌碌之輩,就算發現了自己,又能奈自己如何?
雖然說自己忌憚自己,但自己可不是誰都能踩上幾腳的軟柿子。
只要他能走出羽水,到各偏遠一些的縣城。
以他天元境的實力,他便是一方鬼王。
無論是山間妖禽還是精怪,根本沒有人能動搖他的地位。
而原本為慶王準備的高僧,也將要化作他自己的美餐,以來滋長實力。
「至于這道家天師……」
化金林冷冷的咧了咧嘴,眼神殘忍︰「便與這鬼蜮,一同死去吧。」
他已經設置好了鬼蜮自爆,只要他成功逃離,鬼蜮還有他那用多年積累化作的假身都會同時爆炸,與呂沉同歸于盡,也能用假死之事瞞過慶王。
也算是他化金林,報了今日的一箭之仇,了卻了之後的瑣事。
日後的他只需要潛身縮首,專心致志的提升修為,不用在記掛呂沉這個心結。
處理完所有,化金林一矮身消失在廢棄倉庫之中,出現在鬼蜮外圍一個僻靜的角落之中,躲在幾輛廢棄汽車內,暗中觀察著情況。
——
鬼蜮中。
眾多被虎符調動的鬼卒已經聚集城鎮,一臉冷峻的‘化金林’冷冷的望著逐漸靠近的年輕道士,神情肅穆。
半空中,呂沉緩緩停形,道袍在夜風中不斷飄動,一手負在身後,一手持著桃木劍,丹鳳眸子微微低垂。
「道家天師,你真料本官不敢與你這年輕晚生拼死一戰嗎?」
廢棄車中,喬裝之後的化金林低聲開口。
鬼蜮正中,半空中的鬼縣令也同時發出聲音。
可負手持劍的呂沉默不作聲,似乎並不想回答。
「不過是個依靠金甲天兵的膽大後生罷了,如今直面本官怎不見你那超然的氣勢了?」
化金林的語氣無比輕蔑譏諷。
這正是化金林做戲的細微之處,不露出任何破綻,激怒呂沉與假身纏斗,才能給他爭取到更好的離開機會。
可呂沉依舊沒有回應,對于眼前的一幕置若罔聞。
坐在廢棄車中的化金林眉頭微微蹙起幾分,揶揄道︰「年輕後生如今連說話都不敢了麼?」
半空之中,呂沉緩緩抬頭,望著那氣勢斐然的‘鬼縣令’,淡淡一笑︰「貧道只是感覺,鬼官你在那廢車里,不覺得孤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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