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少年從腰間取下那個七彩方勝,「大人說將這個還給你。」
兩人隔窗說話。
宋珍愣怔了片刻,舒了口氣,帶著哭腔道,「他果然還是不要我,就連做妾也不要……」
鴻十見她這樣子,又有些于心不忍,「宋小姐,天地寬廣,你何苦記掛一人?」
「鴻十,你年紀還小,不懂這些事。」宋珍呆呆地望著前方,「那個方勝,還給我也沒有用了,你替我丟了吧。」
「我年紀也不小了!」鴻十信誓旦旦道,「我今年就十七了。大人讓我還給你,你就收下再丟了也行。」
宋珍搖搖頭,還是不肯收,又向鴻十問道,「楚大哥呢?」
「今日和郡主出門去西草寺了。」鴻十從袖中抽出一張帕子遞了過去,「你別難過了。師父說大人和郡主的姻緣是天定,你不如考慮考慮那個武將軍?」
「鴻十!你都偷听了什麼?!」宋珍擦了一半眼楮,忽然止住淚,板起臉來,「你……怎麼不走正門?從房頂上下來?」
「我本來想走正門的,又怕這事兒讓你家人知道,」鴻十將那七彩方勝沖她一遞,「怕對你不好。」
「將軍府你也敢闖?」宋珍還是不接那方勝,嗔怒地看了他一眼,「若是我父親和大哥在家,非打斷你的腿!」
「你不接,我就放在這兒了?」少年躬身,輕輕將方勝放在窗台底下,起身要走,又想起方才宋夫人和那冰人的對話,「要不要我替你打听一下……那個武將軍的為人?」
「鴻十!」宋珍氣得轉身從屋內取了一柄寶劍,抽出一半嚇唬他道,「再敢提他我就殺了你!」
「別!有話好說!」鴻十翻身跳上房頂,又探了個腦袋下來,「我會怕你?你又不是我的對手!」
窗戶「 !」地一聲關上了。
空氣安靜了半晌。
日頭漸漸升高,院中幾只鳥雀見沒有人來,又開始嘰喳作響。
白衣少年又落回廊下,見那個七彩方勝仍舊靜靜地躺在窗下,又怕一會兒宋夫人她們回來看見,便只好搖了搖頭,將它給拾走了。
~~
山中春末,花香四溢。
隱隱可以看見山門,馬車卻在山道上停了下來。
此處是一片花海,遠離了長安京的喧囂,只有微涼的山風偶爾拂過。
「怎麼想起帶我來踏青?」朱影側首,望向身邊的玄衣男子。
他側顏很美,融入這山景中更讓人陶醉。
「長安春景很是難得,這次去滄州,快則三月,慢則大半年,再回來時怕就看不到這樣的景色了。」楚莫望著山邊的雲海,又轉頭看向她,眼中似有萬語千言,「所以想帶你來看看。」
「就算是大半年,也定會平安回來的。」朱影挽上他的手,微微一笑,「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只怕是長到……要將這長安春景看膩了。」
放眼望去,此處雖也是高山,景致卻與九川山上多有不同。
當日在九川山上時,正直凜冬,山中蕭條寒冷,讓人的心情也跟著低沉壓抑。
而此時的長安,春意濃濃,山中流雲也有些暖意,吹得人耳畔輕輕癢癢。
「阿影,楚亦可能還活著。」安靜了片刻,玄衣男子忽然吐出一句。
朱影睜大了眼眸,失聲問道,「哪個楚亦?是你心里那個……」
「不,是真正的楚亦。」楚莫擰眉,望向遠處的山門,「昨日聖上召我進宮,讓我去滄州查楚亦的案子,還給了我一個線索。」
「昨日?」朱影想了想,眼眸漸漸失焦,「那就是楚亦替你進了宮……」
她早就覺得昨日楚亦行事荒唐,就算是兩人吵了架,也不至于去將宋珍找來氣她,晚上還鄭重其事地寫什麼「遺書」。
若是最初「楚亦」這個人格的出現,是由于「真正的楚亦」消失,那麼很有可能當他得知「真正的楚亦」還活著時,就會自動選擇消亡。
他明知自己將會消失,才會無所顧忌地去找宋珍來氣她。
原來他從未想過要娶宋珍,只是想借此來試探自己的心。
這麼想來昨夜一別,或許真就是永別了。
「阿影,你在想什麼?」楚莫見她走神,便輕輕問道。
朱影面露焦急,「他給你的信里寫了什麼?是遺書嗎?」
「只不過是寫了……昨日發生的事,」楚莫略顯窘迫,拍了拍她的腦袋,想讓她安心,「不是遺書,只是……讓我好好照顧你。」
「還說不是遺書!」朱影忽覺心中一緊,眼淚「撲朔朔」掉了出來。
早知道,昨日就不該跟他吵架了。
楚莫心里也不好受,早上讀了那封信就心煩意亂的,因此才會來找淨一大師開解。
朱影回過神來,見楚莫目光沉沉,像是有心事,「你也舍不得他?」
楚莫臉上一紅,望著她薄唇微動,卻默不作聲。
片刻後怕她看出自己的心思,又兀自走向一棵枝繁葉茂的桃樹底下。
朱影以為他只是害怕正午的陽光,便獨自去采了些野花和藥草,讓駕車的駒九幫忙收入馬車中的儲物箱中。
待收拾妥當,才又出來尋楚莫。
見他還站在方才那棵桃樹下,樹下一地落花。
「你方才說,聖上給了你一個什麼線索?」朱影走進桃樹的樹蔭,抬頭問道。
楚莫沒有答話,只輕抬起一手,用廣袖為她拭去臉上的薄汗,「阿影,你昨夜辛苦了。我替楚亦向你道歉。」
「辛苦?」
「楚亦讓我向你道歉,讓你受累了。」楚莫說完,羞澀地斜睨了她一眼。
楚亦留下的信中說,與朱影情投意合,一時按捺不住,與她有了夫妻之實。
鑒于楚亦經常坑自己,楚莫也是將信將疑,又不敢直接跟朱影確認,所以今天才一直悶悶不樂。
朱影也反應了過來,咬著牙吐出一句,「我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
臨了,還不忘坑自己一把。
~~
千里之外,滄州。
一陣巨大的海潮聲擊碎了靜滯的空氣。
地牢中的男子猛然睜開眼楮。
微濕的長發披在腦後,一身單薄的白紗囚衣,透出肌肉和瘦骨的線條。
一人多高的小窗外,是海潮打在礁石上的聲音,那聲音低柔時猶如亙古不變,高亢時卻似有千軍萬馬一時出現。
地牢內陰暗潮濕,一縷陽光順著石壁落下來,照在一張矮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