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蜂蜜水

董勛華和白曇朗的憤怒是有原因的,他們的上司邵陵王蕭綸的世子蕭堅是太陽門名義上的守將,但蕭堅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給董勛華和白曇朗處理,自己什麼事情都不管不問,對有功的將士從不申報,對陣亡的也不撫恤,弄得將士們怨聲載道。

最關鍵的是,有一天兩人未經通報闖入蕭堅的密室,發現他酩酊大醉,桌上還擺著美酒和魚膾。

這可太讓人氣憤了,大家一天一頓飯,還要忍饑挨餓的作戰,你在這里喝酒吃肉?

極度氣憤之下,董勛華和白曇朗開門投降宇文泰和侯景的叛軍,而此時,蕭菩薩還在休息。

台城,文德殿。

「咚咚咚~」

蕭衍老了,睡覺很輕,很快他就驚醒了過來,披著一件單衣問道︰「誰呀?」

宦官邁著小碎步,進來稟報道︰「是永安侯蕭確。」

永安侯蕭確是負責城防調度的將領,也是他的親孫子,蕭衍心頭一震,看著搖曳的宮燈,一股不詳的預感涌上心頭。

片刻,一位甲冑上滿是鮮血污漬的青年將軍闖了進來,正是永安侯蕭確,他拱手行禮道︰「陛下,太陽門破了,叛軍已經蜂擁入城。」

「還能還能把叛軍趕出去嗎?」

看著白須都在微微顫抖的蕭衍,永安侯蕭確嘆了口氣,繼而堅定地搖了搖頭。

「人心已亂,剛才臣在城上無法擊退叛軍,從城頭抓著繩子下來,才得以來通知陛下。」

「哎~」

蕭衍悠悠地嘆了口氣,苦笑道︰「這江山,我自己打下來,又從我自己手里丟掉,呵。」

兩人呆坐了一會兒,叛軍便遣王偉為使者,來與蕭衍交涉。

王偉,老熟人了,他進來一如往常地恭謹行禮,然後說道︰「我等被奸臣陷害,不得已率兵入朝,以至于驚動了聖駕,現在,幾位將軍都在殿外等陛下處罰。」

這當然只是禮貌的說辭,其中還蘊含著些許嘲諷,不過都到了這地步,蕭菩薩權當沒听懂,只問道︰「宇文泰和侯景在哪?召他們來太極殿。」

不多時,宇文泰和侯景帶著五百甲士來到了太極殿,蕭衍坐在遠處高高的龍椅上,靜靜地看著這兩個亂臣賊子帶劍上朝,兩人在太極殿叩拜後,徑直坐到了蕭衍下手三公的位置。

蕭衍努力地維持著自己帝王的尊嚴,頷首問道︰「兩位將軍在軍中也有些時日了,可否覺得勞累?」

這個問題問的莫名其妙,宇文泰沒說話,侯景答道︰「蒙陛下照拂,還好。」

蕭衍神色一僵,看著殿外甲士的青色軍袍,回想起這些都是自己送給他們的,不由得感慨萬千。

沉默了片刻,蕭衍像個鄰家老翁一樣,關心起了二人的家事,復又問道︰「你們的家鄉都是哪個州的,妻兒還在嗎?」

宇文泰漸漸有些不耐,答道︰「臣是武川鎮人,侯將軍是懷朔鎮人。北地戰亂,妻兒俱不在了。」

蕭衍的問題還在繼續,只不過對話越來越尷尬。

「你們剛渡江時有多少人?」

「三萬。」

「包圍台城時有多少人?」

「十萬。」

「現在有多少人?」

「江南百萬眾!陛下難道不知道窮苦百姓和奴隸,一听到我等前來,紛紛傾家投軍嗎?看看外面的士卒,有多少是江南的窮苦百姓,只因生在底層,便一輩子要給高門大閥為奴為婢。辛苦一年,飽受盤剝,尚不得溫飽,天下思亂,難道不是陛下的罪責嗎?」

蕭衍看著殿外用仇視的目光看向他的士卒,這些人似乎並非都是北人長相。

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和懊悔感從心頭升起,蕭衍第一次覺得,自己似乎做錯了什麼。

可這一切都晚了,宇文泰下令蕭正德遜位,打算挾天子以令諸侯,向各地藩王刺史宣布了台城告破的消息,同時以蕭衍的名義下詔誅殺朱異,又大肆封賞了一番叛軍將領和投降的官員。

各地勤王軍知曉了台城陷落,而蕭衍還是皇帝的消息後,紛紛原路返回。湘東王蕭繹派來勤王的第二股援軍將領全威將軍王琳做的更絕,他都到了姑孰了,直接將二十萬石大米倒入江中,然後下令打道回府。

在宇文泰和侯景看來,蕭正德不過是一枚棋子,蕭衍遠比他適合作為一個傀儡皇帝,如今失去了利用價值自然就一腳踹開。

被一腳踹開的蕭正德,卻毫不要臉地跑來抱著蕭衍的大腿哭唧唧。

「啜其泣矣,何嗟及矣?」

文德殿里,看著抱著自己大腿嚎啕痛哭的蕭正德,蕭衍心里膩歪到了極點,直接用詩經里的話嘲諷他。

這是詩經里被拋棄的婦女自怨自艾的閨怨詩,翻譯過來就是現在哭來哭去早干嘛去了,後悔又有什麼用呢。蕭衍的意思也很明白,他覺得蕭正德跟個娘們差不多,敢做不敢當又現在來後悔。

這時,文德殿外,一陣嘈雜的聲音傳來。

蕭衍看到一群陌生的青袍士兵闖進後宮,有的驅趕著驢馬,有的攜帶著刀槍劍戟,在後宮肆意穿行,他頓感不悅。

蕭衍問道︰「這都是誰的人?這麼不懂規矩?」

蕭衍對此心知肚明,只不過是想指桑罵槐發發火氣罷了,可被嘲諷的蕭正德這時候來勁了,直言道︰「是丞相的人。」

蕭衍冷笑,繼續問︰「何方丞相?朕怎麼不知道。」

「當然是宇文丞相,陛下親自任命的,忘了嗎?」

蕭衍怒極,一腳踹開蕭正德,甩著袖子厲聲道︰「他是黑獺,不是什麼丞相。」

從蕭衍這里沒得到任何安慰,反而被一頓嘲諷的蕭正德灰溜溜地走了,精神病患者一樣的他,又做了一件對他而言完全不奇怪的事情,去找宇文泰告狀。

宇文泰聞言大怒,下令削減了蕭衍的飯食和飲水供應,將住所從文德殿改到逼仄的淨居殿,同時調離了太子蕭綱和蕭衍的侍從,把蕭衍身邊都換成自己人監視。

蕭衍憂憤成疾,又無人傾訴,從高高的雲巔上驟然跌落下來的他接受不了囚徒的現實,很快就病重到無法起床。

三月二十二日,淨居殿內病重的蕭衍兩日未飲水,口苦難耐,渴的想喝蜂蜜水,卻無人理睬。半晌後駕崩,終年八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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