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竿無影

沒等祖之寫信派人送給魏軍問話,魏軍新的東西又送到了,一個木盒子。

梁軍檢查過了,不是什麼刺殺機關或是毒藥,包裝簡陋的木盒子里面,只有一個怪模怪樣的,帶很多木珠子的木框,木珠子倒是跟和尚的念珠有點像。

送過來的時候,還附帶了一張紙,梁軍士卒也不識字,便一起交給了祖之。

「景爍先生敬上︰

今晨匆忙,未將計算之物附上,萬分歉疚。此物名為‘算盤’,可演算天下之數,使用之法見附頁。

術數後輩,魏東益州刺史元冠受,頓首頓首。」

匆匆翻了眼字數同樣不多的「使用說明書」,祖之是何等人物,說是術數百年難遇的絕頂天才也不為過,他 里啪啦地打了幾下用山上砍得木頭新制作出來的算盤,便知道了怎麼回事。

祖之的心中再無疑慮,有這種計算能力遠勝于算籌的「算盤」,怪不得能推進圓周率的計算。

若是按正常算籌來算,光是推演,沒個七八年都算不完,而有了算盤,可以快速進行目前已知所有方法的加減乘除和開方運算。

可圓周率到底是什麼算出來的?

祖之的心里就跟被貓撓了一樣癢癢,他迫不及待地叫上親衛,竟然想親自去直城跟元冠受會面。

這一行為被北梁州司馬魚和給制止住了,一軍主帥,要是這麼去送人頭,被人給抓了,那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話。

最後稍稍冷靜下來的祖之,撕毀了一開始寫的信,重新給元冠受寫了封信,命令送信的梁軍一定要態度好,跟魏軍說清楚,不要生了誤會。

千叮嚀萬囑咐以後,祖之就開始了度秒如年的等待。

主帥坐立不安,錫休儒、魚和、姜平洛這幾位也得跟著難受。

終于,在漫長的等待以後,魏軍的回信到了。

「洋水之畔,晚輩冠受一人一騎,不帶刀兵弓矢,盼君佳音。」

寒風蕭瑟的洋水河畔,元冠受果然一人一騎,未拿任何兵器,只披了甲便前來赴會。

這天的風有點大,正好可以讓聲音飄得很遠,草木稀疏的河畔,元冠受任由夜照雪在旁邊啃食著野草,他手里拿著同款算盤,等著祖之的到來。

這里離梁軍大營不遠,沒讓元冠受吹太久的風,祖之就領了十幾騎匆匆趕到。

讓屬下站的遠一點,莫讓元冠受感受到敵意,祖之小心翼翼地來到了洋水的另一側。

隔著二十幾步寬的洋水,元冠受行禮,大聲道︰「景爍先生,久仰大名,今日晚輩得見先生真容,不勝榮幸。」

祖之見河對岸的少年將軍英武不凡,心下生了幾分好感,但還是急匆匆地問道︰「那圓周率改進之術,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元冠受自然胸有成竹,連夜復習了一下前世大學背的高等數學里的韋達公式,琢磨了一下當世的術數語言,就隔著河喊了起來。

「貳為法數,圓周率為商數,先生可知結果為何?」

貳除以圓周率?

祖之的內心,隱隱約約地有了一絲明悟,這是他和先父從未設想過的道路,而且,當他听完韋達公式的全文後,簡潔的術數之美,仿佛讓冬日的洋水水面都綻放出了無窮的光輝。

貳開根為法數,貳為商數,乘以貳加上貳開根的開根為法數,貳為商數的結果,再乘以貳加上貳開根的開根再加貳作為法數,貳為商數的結果,如此以至于無窮。

祖之狀若癲狂地席地而坐,不顧河邊骯髒的濕泥,直接左手在地上記錄公式,右手拿著算盤 里啪啦的打了起來。

良久,祖之淚流滿面,滴落的淚水把白胡子都給弄濕了,又被風吹干後打了結。

「阿翁啊!!!這就是您說的割圓以致于無窮啊!!!就是這麼一層窗戶紙,困了您和孩兒一輩子啊!!!您在天上看著呢,孩兒明白了!!!」

祖之雙手捶地,嚎啕大哭,堂堂梁國北梁州刺史,此時如同一個傷心的孩童一般。

「景爍先生保重身體!切莫過度悲傷!晚輩還有新的東西未跟先生說明。」

隔著洋水,元冠受的聲音順風飄了過來,祖之愕然。

還有新的?

圓周率已經推進了整整三位數,這還不夠?

祖之扯著嗓子,對著對面年輕的北魏刺史大喊︰「到底是何新發現?」

「先生如今精神恍惚,怕先生受太大刺激,晚輩不敢說啊!此事事關天地至理,世間除了先生無一人能理解,還望先生穩定情緒,回營休息一晚,明日晚輩渡河與先生詳談。」

可接下來的祖之的舉動,卻讓元冠受和祖之身後的南梁軍士為之震驚。

只見祖之翻身上馬,驅趕著馬匹,竟然親自涉水渡河去找元冠受了。

「這老頭!」

冬日的洋水雖然算不上湍急,但誰也說不準里面有沒有坑洞或者暗石,馬匹一個踩不穩,六七十歲的老頭估計就掉進河里起不來了。

元冠受不敢有失,月兌下甲冑和靴子,直接跳進了洋水里去接祖之。

「嘶~」

冰冷刺骨的冬日河水讓未熱身的元冠受倒吸了一口冷氣,腳底的砂石估計割破了皮肉,可只有單手能活動的元冠受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在最凶險的河中間,接到了老頭。

他牽著祖之的馬,帶他到了對岸直城魏軍這一側。

剛下馬,祖之直接撕下了衣衫下擺,給腳底鮮血直流的元冠受包扎了起來,一邊包扎,一邊問道︰「到底是何新發現?」

元冠受三緘其口,只是閉口不答,耐不住老頭再三詢問,才先設了個條件。

「景爍先生听完晚輩所言,莫要激動,莫要瘋掉,此事關乎天地至理,怕先生一時接受不了。」

元冠受越是這樣,祖之越是好奇,他連忙答應,非常好奇能將圓周率又推進了三位的這個年輕人,到底要告訴他什麼。

「家師酈道元,游歷天下之時,途徑貴國南方的益寧郡,恰逢正午,此地酒肆旗桿下,立竿無影。」

祖之眉頭緊鎖,常言道立竿見影,立竿無影的事他倒是也知道,但是平常從未深思過。

元冠受又道︰「《大明歷》所述歷法,當世登峰造極,後世千年可用之不變。而景爍先生既做開立圓術,關于圓球算術自然是當世最頂尖之人,剛剛圓周無限之事,先生也有所領悟。若論歷法與開圓,皆是先生為當世第一。

那麼晚輩斗膽請問,既然存在無限,先生可細想——若有一無限大之球,上有一桿,桿在圓中線左近,太陽若也為一無限大球體,每年途徑此桿,是否每年定有一日,立竿無影?」

祖之的嘴唇和白須,劇烈地哆嗦了起來,他就像是過了電一樣持續顫抖著。

祖之是當世最聰明的人之一,他都不需要細想,就明白了元冠受說的是什麼意思。

這世界,不是天圓地方。

地,也是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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