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七章 無言的悲痛

不多時,劇組準備完畢,無關人員全部離開,只有多蘭、攝影師和燈光師留在教堂里。

「開始!」

「現在我們請紀的一位朋友說幾句‧‧‧」

布道台上,牧師像是開玩笑一樣說出了死者的名字,紀約姆,昵稱為紀。

只見皮埃爾一把起身,憤怒的糾正道,「是紀約姆!」

牧師說的「紀」,在法語中寫作「guy」,跟「gay」同音。

這個情節,也是為弗朗西斯的行為埋下了伏筆。

有句話叫「恐同即深櫃」,雖然這種什麼即什麼的話大部分挺扯淡,但是也算是解釋了弗朗西斯為何要對和弟弟有曖昧的男孩大打出手。

萬年的座位在第一排,正對著鏡頭,一身黑西裝裹在那道消瘦的身影上,帶著細微黑眼圈的臉低垂著,鏡頭捕捉不到他的面孔。

多蘭打了個手勢,示意攝影師對準萬年的臉,大特寫,拉近拍‧‧‧

「現在我們請紀約姆的朋友說幾句‧‧」被糾正之後,牧師繼續道,眼神在台下來回掃動。

听到牧師的話,萬年的臉向上一抬,悲傷、痛苦,回憶,茫然,就在那雙眼楮里雜糅著。

他像是個枯干的稻草人,沒有眼淚,沒有發紅的眼楮和鼻孔,但是,那雙眼楮一掃,諸多悲意便如潮水般涌來。

「我不知道。」他輕聲對麗西說道。

她情緒低落,聞言強笑道,「沒關系‧‧‧」

而皮埃爾卻向這邊瞄了兩眼,板著一張臉。

這一幕,悲傷的男孩,強忍淚水的母親,憤怒的兄長,還有事不關己,把葬禮當成例行公事的牧師,構成了一副具有強烈對比的畫面,沒有大紅大綠的顏色,卻仍舊極具沖擊力。

「卡!」

多蘭興奮的叫道,「大家干的不錯,皮埃爾,表情很棒‧‧‧」

黑發男子笑了笑,沒說話,只是低頭看看倒在長椅上,帶著生人勿近氣場,一靠近便能感覺到一陣低氣壓的萬年。

剛才那一下,皮埃爾從側面看到了萬年的眼神,一抬頭,一顫抖,那悲意便猶如無孔不入的涌動,席卷。

他本以為自己的水平已經不錯,雖听說過那些大演員的本事,但終究未曾得見。

如今卻在一個年輕人身上見到了如此之強的感染力。就像是《沉默的羔羊》里的霍普金斯一般,只是站在那里,便有如同猛獸的氣場。

這個叫萬年的人也是一樣,只消一眸一笑,便能完成從陽光向陰影的轉變。

華人演員,難道恐怖如斯?

還沒等他心道此子斷不可留呢,下一場戲就開始了。

這場戲講的是葬禮鬧劇後,在教堂男廁所的隔間內,弗朗西斯像一個惡魔,再一次恐嚇湯姆,因其帶來了麻煩,他不願見到母親痛哭,遂命令其當晚離開此地。

此處空間狹小,所以多蘭準備分兩步來拍攝,第一步拍攝兩人起沖突,之後拆掉兩扇隔板,拍攝廁所里的內景。

畢竟拆掉隔板比重新布景要來的簡單一些。

不多時,劇組就位,多蘭跟著攝影師蹲在廁所門口,

「開始!」

一聲悶響,萬年被皮埃爾按到了廁所的牆壁上,身形雄壯的男子壓制著瘦弱的男孩,若是換了某些聖費爾南多谷的作品,估計下一秒就要直接開整了。

兩人身高相近,但萬年靠牆,身子半蜷著,像是個柔軟的布女圭女圭,反倒是讓皮埃爾高出了他一頭。

「為什麼不上去講話?」皮埃爾居高臨下,質問道。

說著,他更加靠近,「媽媽很傷心,我不能看她那樣,我告訴過你應該怎麼做‧‧‧」

「是的‧‧‧」

萬年又笑又痛苦的點點頭,喃喃道,「我不能‧‧‧」

「啪!」

耳光聲響起,萬年之前跟皮埃爾溝通過,為了真實感,就真的來上幾巴掌也沒問題。

老哥也不含糊,上來就是一巴掌,還好控制了力度,跟劇本里一樣。

「很簡單吧?一點也不難。」說罷又是一巴掌。

鏡頭對準萬年的臉,只見那張蒼白俊秀的臉上掛著種奇怪的表情,雙眼緊閉,隨著那一巴掌,肌肉微微跳動,沒有憤怒,痛苦,只有悲傷和麻木,如同一個人在葬禮上,面對死去的摯愛,他不會惱怒的大叫,真正的悲傷是難言的,真正的痛苦則是麻木的。

此時的他,不像是在被施加暴力,像是在無聲的哀悼,用自己的痛苦來為死去的人獻上最後的悼詞。

「‧‧‧」

他的無言反應卻給了皮埃爾一種奇怪的感覺,本來,他對于這場戲有些畏懼,畢竟是暴力戲碼,在哪里都需要重視。

可是,望著面前麻木的像是個人偶的萬年,他心中卻油然而生一種快感。

然後,他就僵住了,一雙黑漆漆的眼楮卡在當中。

對方的想法已經超乎自己的想象,他的反應很合理,痛苦是哀悼,是贖罪,而贖罪又是理所應當,不應該有別的反應。

他很合理。

那麼,自己該如何反應?

這個年輕人的思維碾壓了自己,在位置上,皮埃爾雖然更高,但是那個瘦小的,蜷縮的人影卻給了難以承受的壓力,讓他無所適從,不知該如何應對。

「卡,皮埃爾,重來一遍!」

多蘭低聲道,出色的演員可以為電影添彩,自然也會給電影帶來意想不到的動力,讓作品難以操控。只要選擇那些人,那麼這些後果都是他自己必須承擔的,沒什麼好抱怨。

皮埃爾在原地,低著頭思索著該有的反應。

他猶豫片刻,還是湊到了靠牆站著的萬年面前,笑道,「萬,你的表現出乎我的意料。」

「你也很不錯,」萬年輕笑,「對角色的理解很深。」

皮埃爾咂咂嘴,心想,哥們咱能不說謎語了嗎?告訴我該怎麼反應。

「呃‧‧‧」

皮埃爾索性走到萬年面前,道,「萬,我有點問題。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我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萬年眨眨眼楮,頓了頓道,「你需要想象一下,我剛才的角色,你可以想象成‧‧‧」

他想了想,笑道,「想象成一只貓,它做了錯事,心生後悔。你呢,就一邊挑逗,一邊懲罰,這個時候,你應該是什麼心理?」

「噢,我家的貓可從來不會懺悔自己做過的錯事‧‧‧」

皮埃爾吐槽道,緊跟著思考了一會兒,道,「我應該會,感到快樂?」

「對,你會高興,會愉快,總而言之,別那麼嚴肅。皮埃爾在湯姆面前是完全表現出最深層的跟暴力的,不要遮掩什麼。」

「嘿,你們聊完了嗎?該繼續了。」不遠處多蘭叫道。

萬年慢吞吞的起身,「等會兒,你可以像逗貓一樣演。」

皮埃爾轉過頭,若有所思。

不多時,劇組將布景恢復,拍攝再度開始。

還是剛才的場景,萬年也保持著那種無聲的哀悼,顫抖,但又莫名的期待。

期待著什麼呢?痛苦?愉悅?還是某種他自己都沒想明白的東西。

挑逗,,貓。

皮埃爾思考片刻,一種新的思維在腦海中瞬間成型。

于是,鏡頭前的皮埃爾動了,他捂住萬年的嘴,一邊發出低低的笑聲,一邊用手背像是挑逗一般踫撞著那張臉。

施暴的同時,他的另一只手卻像是撫模貓咪一般,輕輕在萬年的頭上拂過。

兩人間產生了一種詭異的親密感。

他們彼此之間相互禁錮、限制、依賴、愛恨交纏的情感,都是在嘗試尋找那與傷痛共存的方式。那像成癮一般,當下覺得身心得到撫慰,精神迷離甚至有些飄飄然。

此刻,兩個心靈虛空,極度悲傷寂寞的靈魂踫在了一起他們之間同時存在著互斥、依賴、移情、相當糾纏難以簡單歸類的情感變化,兩人共同經歷的事情,某種程度也相互形成了新的痂與傷口。

多蘭心頭暗罵,這倆人一點都沒按照劇本來走,台詞呢,動作呢?全踏馬沒了。

「卡,很好。」

多蘭叫道,「沒第二次了,下次你們倆給我認真點,照著劇本好好演!」

「我們很認真的‧‧‧」那倆貨齊聲道。

「認真個屁,一個個的任性的要死!」

多蘭低聲道,卻不由得露出了笑容,不得不說,剛才那場戲是真的棒,充滿了禁忌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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