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吾愛吾師,所以棲之

即便關錦朋在拍攝中精益求精,對表演精雕細琢,但登堂入室的故事就那麼長,人物也就那幾個。因此,在開機倆月之後,劇組的拍攝工作也接近了尾聲。

對關錦朋來說,這部電影也算是稀有的高效率之作了。

真踏馬的快!

關錦朋本想這麼說,但是演員的表演實在太出色了。

整個登堂入室的演員都十分優秀,秦海陸、王千原、劉德樺,這都是影後影帝級別的人物,在表演上絕對沒問題。萬年算是影壇嶄露頭角的新人,時不時能讓人產生驚喜。借著劇情表現,他有時甚至能壓下劉德樺,在氣勢上佔據高位,不可謂不出色。

即便是那個叫林庚新的新人,表演上也十分有靈氣。看上去演的是一個呆愣的傻小子郎飛,但是細看之下,角色十分細膩,細節性十足。

最重要的是,這幫演員都十分敬業,說ng就ng,說重來就重來。每晚夜宵的時候還接著討論劇本和對戲。

這在香江影壇可是稀罕事。

早期的香江電影,台詞都是現拍現編,哪兒有時間給演員去準備?

王金的拍攝路數,就是跟著市場趨勢來找一個熱點的劇本,然後靠著老班底的熟悉跟效率,一天寫劇本,三天傳紙條拍攝,剩下幾天沖印剪接拷貝,一周的功夫電影就能上映。

一幫好演員就像是v12發動機,一發動就能跑的飛快。即便是慢工出細活的拍攝要求之下,電影的拍攝進度依舊快的驚人。

黃昏,香江的一棟老屋之前。

之前的故事里,何洛去找老師的妻子,他知道,這個女人一直都在偷看著自己的故事,他對郎飛母親的,同時正有意無意地在鼓動著老師的妻子,提示著她的生命,同樣是那般壓抑、凌亂不堪。

這個被自己的藝術館折磨得身心疲憊,丈夫不理解她的藝術品而且長時間沒有夫妻生活的女人,漸漸明白自己跟郎飛的母親的境遇沒什麼區別,甚至更糟。她選擇了最後的放縱,在跟何洛一番雨打爛芭蕉過後,了結了這段平淡而枯燥的婚姻。

季滿回到家後,跟妻子扭打在一起,他這其實是在跟故事中的郎飛的母親廝打,是與的廝打,是憤怒與苦悶的廝打。

最後,季滿被一本厚重的書所擊倒,而擊倒他的書是塞利納的「長夜行」,講述了人性的黑暗及放縱者的窮途末路。

而今天最後的戲份,講的就是離婚且失去一切的季滿,在公園的長凳前找到了何洛,兩人望著對面陽台上的兩位女性,開始交流心中所構思而出的故事。

這段戲是兩人最後一段對手戲,要求一定要細膩精準。

對手戲向來都難拍,尤其是這種角色重量接近雙主角的對手戲,更加的難拍。氣勢的較量,情感的轉折,動作的細膩,只有兩人達到一個完全平衡的狀態,戲才能順利的拍攝下來。

今天,關錦朋已經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了!

導演知會過兩個演員,跟攝影師打好招呼之後,拍攝即將開始。

公園里綠地如茵,晚風徐徐吹過,讓炎熱的天氣都涼爽了下來。

鏡頭前,劉德樺獨坐在長椅上,衣著雜亂,面色苦悶的看著地面。

只听得一聲輕咳傳來,「咳咳。」

劉德樺緩緩抬頭,顯得有些遲鈍。眼鏡不知所蹤,臉上的胡須也許久未刮,十分憔悴。

看到萬年出現,他嘴角慢慢揚起,「你好啊,何洛!」

「您好,最近好嗎?」萬年語氣平靜,眼神里卻帶著期待。

劉德樺緩緩低下頭,抿抿嘴唇,「好些了。」

「那我能坐下嗎?」

「當然!」

萬年隨即坐在了長凳上,而劉德樺的視線一直放在萬年的身上,嘴角帶著期待的笑容,似乎是已經等待了多時。

「那麼,找到你故事的結尾了嗎?」劉德樺緩緩說道。

即便淪落至此,他的心中依舊對故事的結局充滿好奇。

萬年笑了笑,低下頭道,「沒有,我放棄了。」

話語剛落,萬年拿起書包,從中拿出一本書道,「我想還您這本書,您妻子借給我的。」

劉德樺卻道,「你可以扔了它,它一文不值。」

他眼神垂落,嘴角恰到好處的一拉,方才臉上期待的笑容此時變成了陰沉。

這本書是季滿所出版的第一本,講述的主題正是愛情。只不過,在經歷了離婚以及中年危機之後,季滿早已對愛情不屑一顧。此時他所唯一渴求的,便是新的故事,新的登堂入室。

萬年隨意的笑了笑,抬頭望向了公園對面的高層公寓,此時,對面的陽台上正有兩個女人在吵架。

他緩緩說道,「這里真的很有趣,從這里可以看到所有窗戶,看到所有人。」

「是不是覺得讓人印象深刻?」

方才還一副可憐無助,憔悴之極樣子的劉德樺,此時卻突然抬起頭,眼神從無神到期待,臉上掛滿了笑容。

「當我坐在郎飛家門前公園的長凳上的時候,我就像一個旁觀席上的看客。」萬年輕聲道,雙眼望向對面住宅中的燈火,一眨不眨,「我看著屋子,會想,屋里的生活會是怎麼樣呢?」

「比如說那邊。」萬年指了指對面的大樓。

此時鏡頭從兩人的身後開始拍攝,隨著何洛的視線,望向了對面的公寓。似乎鏡頭也在何洛的教唆之下,對別人房子里的生活產生了興趣。

劉德樺從兜里掏出眼鏡,看向了對面。

某一層的陽台上,兩名女子正在爭吵著,「她們看著像是在吵架,也許是兩姐妹,在爭吵著遺產繼承之類的問題。」

听著他的話,萬年臉上的肌肉輕輕顫抖著,嘴角勾起,但又生生將笑意壓下。這笑意並非是喜悅,而是嘲諷。

即便是失去一切,即便是接受了登堂入室的行為,季滿的想象力仍然令人發笑。

看著爭吵的兩個女人,他仍然只能借助生活中的經歷來進行想象,他妻子的藝術館就有對雙胞胎姐妹。

萬年訝然失笑,說出了自己所構思的故事情節,「兩個即將分居的拉拉‧‧‧」

「不,應該是雙胞胎姐妹,在爭論房屋產權的問題。」劉德樺反駁道,想象力依舊貧瘠,「一個想把房子留下來,另一個則想要賣掉。」

「一對拉拉,不知為什麼在一起三十年。金發的想要勾搭她的風濕病醫生,褐發的就反駁‘還是我把她介紹給你的’。」

‧‧‧‧‧‧

「就選二樓最右,怎麼樣?」萬年發出了邀請。

劉德樺低下了頭,淒苦的笑道,「算了吧,我不覺得她們需要補習數學。」

他明白了何洛的目的,他邀請自己一同進入千家萬戶,去進入別人的屋子里窺視他人的生活。

「她們總會需要些什麼。」萬年似笑非笑的望著對面的大樓。

「人們總有辦法進入別人的生活,你會幫我的,對麼?」

他慢慢歪過頭,嘴角古怪的翹起。黃昏的陽光在臉上蕩起層層的陰影,骨骼與肌肉交織而成的陰影之間,一種帶著血腥味的笑意緩緩浮現。

因為危險,所以才樂在其中。這就是何洛的天性,也是季滿的天性,他們甘願為了未知而鋌而走險、甚至自毀,不惜用物質生活與社會關系的崩塌來換個人精神的煥然一新。

登堂入室,與狩獵又有何不同?

而劉德樺此時也發力了,小孩子都這麼努力,那我也要加把勁騎士啊!

他沒有說話,不時看向萬年,帶點淒苦、無奈又顯得誠然滿足的微笑。當他看著萬年的時候嘴角揚得高,而當他將視線移開,垂下頭看著落魄的自己或是望著對過民居的萬家燈火時,他仍舊在微笑,但幅度更加輕微,嘴角上揚得非常微妙,跟沒有在笑已經不差毫厘,但是又很顯然地給人一種感覺——他依然是在笑的。

「老師失去了一切,他的妻子,他的工作,可他依然有我在他身邊,準備好一起講述一個全新的故事。」

寄居蟹喜歡入侵和寄住在其他軟體動物的殼里面。在它們寄生的過程中,會和海葵建立共生互助的關系。當它們在一個殼里待膩了,想更換其他合適房子的時候,會把海葵也帶走。

吾愛吾師,所以棲之。

季滿老師不是一直想要一個兒子嗎?接下來,何洛將帶著他走進千家萬室!

「待續‧‧‧」

‧‧‧‧‧‧

遍體冰寒!

這是關錦朋拍完這最後一場戲之後的感覺。

一部電影拍下來,似乎連他這個導演都不由自主的走進了何洛所編寫的故事之中,看著他一步步走進別人的家庭,看著他用好奇心來誘惑自己的老師。

最令人驚悚的還是電影的最後一幕,師生兩人望著對面的公寓住宅,而鏡頭卻凝視著兩人的背影。

看著這個畫面,關錦朋自己似乎也成為了最隱秘的那個偷窺者,窺視著所有角色的生活與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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