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這一天。
陳洛算算時間，又到了去上課的日子。
每個月他都會去國子監上幾堂課，露個臉熟，免得新來的學生不認識他。
收拾完要準備的教材，臨走前，陳洛看向看門的家僕。
「台州那邊有陛下的消息沒有？」
僕人恭敬道︰「暫時還沒有。」
發覺陳洛心情有些煩躁，僕人又補充道︰「侯爺，沿海地區的記者傳來消息，那邊發生了海浪，台州地區的馳道疑似損壞，無法行車。」
「馳道損壞？」
陳洛呢喃一聲，好像明白了什麼。
馳道這玩意兒就和前世的鐵路一樣，供專用車輛行駛。
除了皇帝和斥候外，其他人可沒有資格行走。
陛下統一中洲後，書同文車同軌，規定馳道寬度為五十步。
由木材鋪設，使用的木材質地堅硬，可使用數百年！
路基夯築結實，枕木鋪在路基上，馬匹走在上面非常平穩！
為何斥候能在極短時間里把消息傳到陽州？
就是靠的這條馳道！
若是遇上暴雨天氣，馳道損壞，斥候只能走崎嶇不平的土路。
從台州往陽州傳遞消息，效率起碼要慢上三到五倍！
陳洛點點頭，示意他已知曉。
「對了侯爺，咱們府上該修建幾間空房子了。」
陳洛疑惑道︰「前幾天不是剛建完十間嗎？」
「南方有一客商給侯爺您送來了十車珠寶，共計三百萬兩銀子，想要侯爺您在陽州多關照關照他們。」
陳洛嘴都笑歪了︰「好說好說，把那些珠寶先放在隔壁廠房吧。」
他甚至都沒有問那個客商的名字。
這些日子里，他沒少收到外來客商的賄賂。
那些禮品是用馬車計數的！
剛開始陳洛還有些警惕，擔心會被人抓了把柄。
後來他問丞相他們如何看待此事，丞相悄聲說了一句，大膽收下就是！
陳洛這才明白，朝廷不會因為受賄把你弄入牢中。
甚至鼓勵你受賄！
為周國賺錢外快，誰不喜歡？
只要你干好分內之事，不過分濫用職權，一般沒人管你。
可你要是太張狂，把一個部門里面全安插自己人，那些人辦事不力，耽誤了要事。
那朝廷可得登門拜訪一趟。
把所有涉及到的人員全部帶走調查一遍！
然後含淚把你多年來收下的賄賂沒收充公！
這種事朝廷干的多了，沒有記在周國律法內，大家早已約定俗成形成了規矩。
陳洛眼睜睜看著僕人叫來一伙人把倉庫里的水泥搬出來，開始兌水和泥。
一面三米高的牆體在眾人合力下轟然坍塌！
這一幕落入陳洛眼中，他犯了愁。
這才半年間，他這座佔地幾十畝地的府邸就擴充了三四次。
人沒住多少，全用來存錢了！
他的路子還長，以後在陽州生活幾十年，收下的錢不得按畝來計算？
這怎麼能行？
金銀珠寶堆積如山，光是放著就讓人流口水！
陳洛無時無刻都在擔心，生怕被人劫走！
他和那些大臣不一樣。
人家是修士，家里沒地方了，還可以用納戒裝錢。
多省事！
他一個普通人，連靈氣都調用不了，給他納戒也無法使用！
這些天，陳洛一直在想一個裝錢的法子。
錢多了也不是好事，讓他很苦惱。
如今他有一千七百多萬聲望點，換一具修士的根骨早已足夠。
只不過是最低級的那種。
修煉到煉體後期便是頂天。
資質稍微好一點的，要價兩千萬聲望點！
修煉資質分為無，奇差，平庸，次等，中等，上等，絕佳。
像絕佳這種修煉資質，最低都要五千萬聲望點！
換好以後，就像開掛一樣，躺著睡覺修為都能蹭蹭的漲！
這種東西是伴隨一生無法更改的，陳洛當然要慎重考慮。
寧肯多等一段時間，也不願隨便換一個平平無奇的根骨。
按他的計算，一年時間就差不多了。
他等的起！
這條路暫時走不通。
陳洛又想到，能不能想其他法子。
比如在貨幣上動手？
就像前世那樣，用紙幣代替錢幣！
一張紙不具備絲毫價值，但只要印上朝廷大印，賦予其流通性的屬性，便有了購買力！
寫上多少錢就價值多少！
這個念頭在陳洛腦海里一出現，就不受控制地延展起來。
要是有了紙幣，他的府上也不用存那麼多按兩計算的銀子了。
陳洛準備等陛下回來就把此事說一下。
思考的功夫，他已經坐上了馬車，往國子監趕去。
今日他講述的內容是正負數和光線折射等方面的知識。
為了這堂課，陳洛準備了好些實驗器材。
明顯看到學生們的興趣被調動了起來，都听的很認真。
課後還有十幾名坐在後排的學生向陳洛問沒听懂的知識點。
陳洛也沒有擺架子，耐心給他們講解。
講完後，一名學生快步跑了進來。
喘著氣說道︰「先生，王佳樂的家長在校外拜訪。」
「哦，快請人家進來！」
陳洛反應了幾秒，很快露出驚喜之色。
王佳樂和柳大海一樣，是兩個月前國子監入學考試的滿分狀元。
只不過這丫頭沒有柳大海那麼好的運氣，跳級失敗，留在了六年級。
在這個年齡段，王佳樂以近乎屠殺的方式橫掃同齡人！
上個月的模底考試，王佳樂考了第一名！
放在全校，也是前十名的存在！
對于這樣的學生，陳洛當然過多關注幾分。
和柳大海不同的是，王佳樂雖然也是品學兼優，在學校里面勤工儉學，但本人過于木訥，性子非常怯弱！
不看成績的話，本人幾乎沒有存在感！
陳洛找這丫頭談了幾次話，對方說的字不超過二十個！
這也是陳洛听到王佳樂家長來後，非常激動的原因。
他想問問對方的情況。
……
沒多久。
陳洛在教室門口見到了一名五十歲出頭的婦人。
這人瞎了一只眼，頭巾遮住了大半個臉龐，穿著深藍色的帆布外套。
「草民見過侯爺！」
陳洛一身黑色的便服打扮，和學生白色的制服截然不同。
被人群簇擁在中間，婦人一眼就看出了此人的身份不一般。
再聯想到洛陽侯容貌俊朗清秀，她立刻推斷出了陳洛的身份！
陳洛微微頷首，問道︰「你是王佳樂母親？」
「正是。」婦人顫巍巍地點頭，用唯一一只眼楮盯著陳洛。
這道銳利帶著鋒芒的眼神看的陳洛很不舒服。
「不知大姐不遠千里來陽州所為何事？可是在村里受人欺負了？」
「不不不，草民多日不見小女甚是想念，每到深夜便痛哭流淚無法入睡。」
這種情況陳洛還是頭一次見。
才兩個月就想念孩子了？
陳洛問起對方家里的情況，那婦人也如實回答。
簡單來說，那婦人是個外地人，後來發生戰亂，到王佳樂她爹村子上避難。
因為沒有驗傳，被抓到後是要報官的。
王佳樂她爹見到那婦人後，反而把她收留在家。
日久生情。
產下兩子，家庭美滿。
好久不長，兩名男娃先後在五六歲的年紀被山間的野獸餃走。
後來婦人又先後產下一男一女。
在王佳樂三歲的時候，那男娃又被一場瘟疫奪走了性命！
長久以來積下的矛盾徹底爆發！
婦人本就是外鄉人，不受同村人待見。
三名孩子陸續死亡，這下好了，這一家子被全村的人視為不詳！
不到一年內，她爹就抑郁而終！
只剩王佳樂母女二人在村里艱難度日。
備受冷眼！
婦人那只瞎了的眼楮就是在和同村人搶水源的過程中被戳瞎的！
血流如注，連醫師都不願意看。
生怕染上了不詳。
越是偏遠的地區，越是迷信。
他們都認為這一家子不吉利，躲得遠遠的。
婦人買袋吃的粟米都要徒步去幾十里外的鎮子上才行！
她倒是想離開那個村子。
可她本來就是黑戶，又能逃到哪去？
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王佳樂一點點長大。
從小王佳樂就喜歡趴在私塾窗口偷听先生講課。
要是被發現，迎接她的將是一頓毒打！
畢竟听課是要給先生送禮的！
王佳樂家里哪來的錢？
這樣學習了一兩年，鎮子上舉行童試考試。
王佳樂考上了前三甲！
又恰逢國子監招生，于是鎮長就把王佳樂送到了知府那里。
他們可不信奉封建迷信這一套。
什麼瘟神啊、不詳啊，都是愚昧百姓之間流傳的。
鎮長是讀書人，只信奉政績！
直到半個月後，王佳樂母親才收到了消息！
她是喜憂參半。
國子監乃國家學府，里面的學生無不是一方巨擘。
她這名女兒有出息了，她也跟著沾光。
婦人雖是文盲，卻也明白這種道理。
憂的是，她女兒在自己村子尚且備受欺負。
身處他鄉，豈不是更慘？
輾轉兩個月，婦人無法入眠。
于是在某個夜晚，偷偷牽著家里唯一一頭牛到鎮子上賣了錢換成盤纏。
她準備去陽州去打听打听她女兒的情況！
至于接下來該如何生活，她完全沒想過！
邊上一群學生听完婦人的陳述，皆忍不住涕淚。
之前他們和王佳樂打招呼，沒得到回應，他們還以為那丫頭不理人。
听了婦人講述的遭遇，他們這才明白原來王佳樂小時候過的這麼慘！
「侯爺，這是草民的一點心意，還請侯爺讓草民見見小女。」
婦人從身上背著的包裹里取出十來個銅板。
她知道求人辦事得花錢。
這是她受了一輩子冷眼總結出來的經驗。
結果拿出來的時候，一不小心把包裹上的線頭弄斷了。
嘩啦啦。
里面的銅板全滾在了地上！
撒了一地！
有兩千個那麼多！
鏗亮的銅板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一層刺眼的光澤！
婦人尖叫一聲，眼楮都紅了！
她連忙跪在地上賣力拾取起來。
邊上的學生看到這一幕，也馬上搭把手。
但那婦人卻尖聲叫道︰「別搶我錢！」
她那唯一一只眸子掃視著眾人，猶如野獸一樣，帶著凶殘。
喉嚨里發出咕嚕的聲音。
學生們被嚇了一跳。
手上的動作都僵住了。
他們用求助的目光瞥一眼陳洛，也不知這婦女發什麼瘋。
陳洛思考幾秒，很快明白了對方為何如此大反應。
他擺擺手，示意眾人離的遠一點。
然後壓低聲音道︰「這位大姐，你別那麼激動。」
「在下的身份你應該清楚，洛陽侯，周國國師，陛下親自賜予的國子監祭酒！」
他身後的學生露出羨慕敬畏的神色。
陳洛也呼出一口氣，他好久沒搬出自己的身份嚇人了。
果不其然，听到陛下這兩個字，婦人的反應小了點。
「待會兒在下要做的事是幫你把地上的錢撿起來，你放心，在下府上有很多錢，不會搶你的錢！」
對方生活在那種環境下，身邊沒一個熟人。
飽受幾十年不公的待遇。
這樣的高壓生活下。
她的錢被別人撿起後，反應不激烈才怪！
她肯定經歷過被同村人搶錢的遭遇！
只有凶狠些，才不會被人欺負！
陳洛溫柔的話語讓婦人放下了戒備，她望著陳洛那副精致如玉的面孔，遲疑地點了一下頭。
得到了婦人的準許，陳洛才開始撿起地上的銅板。
動作非常慢，以免引起婦人的不安。
撿了半天，腿都麻了。
再往左右兩邊一看，還有一千多個！
陳洛欲哭無淚。
他裝什麼大尾巴狼！
好好讓同學們幫他干活不好嗎！
這下可好，一千多個銅板有他受的！
這一刻，陳洛無比懷念起紙幣起來。
要是一張紙幣對應一百文錢，彎十次腰就夠了。
小半天時間，這兩千文錢總算收拾完畢。
陳洛給婦人提供了一個結實的袋子︰「大姐，你用這個裝，結實！」
「別別別，這玩意兒不收錢！」
把對方感動的。
她平生就沒受過這樣的待遇！
這時候，有人把王佳樂喊到這里。
母女二人許久不見，當著眾人的面抱頭痛哭起來。
或許是見到了自己母親，王佳樂話漸漸變多。
幾句話功夫，回復的內容從二十字提高到了三十字！
陳洛大喜過望，眼看已經到了中午。
他一拍手決定帶這兩人去員工餐廳吃一頓好的！
這頓飯他請了！
身後還跟著十幾名學生。
被陳洛發現後，他回頭瞪了一眼︰「干什麼？你們自己沒錢吃飯看我干嘛？」
這群學生揉了揉干癟的肚皮。
別看這才月初，他們要是不省著點花，到不了月底就得餓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