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怡郡王府,陳潁這才慢悠悠地往寧國府去。
因為只是親舊間的轉告,不是正式開喪,陳潁也並未準備什麼祭禮,空著手便去了。
見到陳潁來了,躺在竹椅上的賈珍連忙熱情相迎,一副恨不得從竹椅上站起來親自招待陳潁的樣子。
瞪了面無表情的賈蓉一眼,賈珍罵道︰
「沒長眼楮的東西,看不見你陳叔父來了?還不去好生陪著。」
「若是怠慢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陳潁忙笑道︰「珍大哥可是折煞我了,都是自家人,再不必招待什麼。」
賈珍卻還堅持要讓賈蓉陪著陳潁,以顯待客之道。
陳潁半開頑笑道︰「珍大哥,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蓉哥兒剛遭喪妻之痛,悲痛至極有些恍惚也是難免的。」
「這個時候你逼著他陪我,豈不是要讓他心里記恨上我?我可不依。」
見陳潁確實不願,賈珍這才將賈蓉打發到別處,與陳潁攀談起來。
陳潁故意問道︰
「小弟冒昧問一句,不知珍大哥怎地傷成這樣,可是在西山傷的?」
賈珍道︰「說來慚愧,在西山險些嚇破了膽,昨日回到家中,想著壓壓驚,不想竟吃醉了,摔成這幅模樣。」
「不說這個了,不然我可真就沒臉了。」
陳潁又道︰「驟然出了這麼多的事,珍大哥可要挺住啊,節哀順變。」
「多謝陳兄弟關心,只是這人好好的說沒就沒了,讓我這心里如何不難過?」
賈珍說著就神情悲戚,幾欲落淚。
陳潁都不得不暗贊一聲好演技。
不過任你演技再高,也還是在我的局中。
「珍大哥,出了這麼大的事,不知敬老爺可回府了?」
陳潁裝作隨意地問道,希望從賈珍這兒打听到賈敬煉丹有沒有被太上皇逮住。
賈珍嘆道︰
「昨日我讓蓉哥兒連夜去玄真觀請父親回來,父親他卻不願回來,只讓我自行料理。」
兩人這邊閑聊著,賈母王夫人幾個也來了寧府,在後院同尤氏老娘說古,倒是把賈寶玉從賈政手下解救了去。
不多時,薛蟠也來吊唁,見面便扯開嗓子道︰
「珍大哥,節哀。」
倒也不知他所說的節哀是指秦氏沒了,還是指賈珍的傷。
「有勞薛兄弟掛念,快里面請。」
薛蟠擺擺手道︰「珍大哥見外了不是,我又不是客,便在此處說話就好。」
「不知可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若是有珍大哥盡管說,我一定盡力辦到。」
陳潁嘴角微抽,對于薛蟠故意裝作沒看見他也不在意,薛蟠不跟他打招呼,他也樂得清靜。
賈珍略作思索,看向薛蟠和陳潁道︰「實不相瞞,哥哥我還真有兩個難處。」
薛蟠道︰「珍大哥但說無妨。」
陳潁微笑點點頭,表示願聞其詳。
賈珍微微嘆道︰「像咱們這樣的人家,按說該是什麼都不缺的。」
薛蟠附聲道︰「這話是極,咱們這等人家,不說要什麼有什麼,但也絕不會缺了短了。」
賈珍面色一僵,有些說不下去了。
陳潁心中好笑不已,這薛蟠真不愧「呆霸王」這個名頭,賈珍都先說了有兩個難處,剛才的話自然是為了引出後面難處。
偏偏薛蟠這麼一捧,賈珍是進也不行,退也不是,一時間尷尬住了。
陳潁不置可否道︰
「這話未免說的大了些,縱是皇家,也有時節不趕巧,要用又尋不到東西的時候呢,更何況我們?」
賈珍略帶感激地看向陳潁道︰「陳兄弟說的是,就是皇家也有犯難的時候,我自然更比不得。」
「這不眼下就有兩項難處,哥哥我是苦思無解啊。」
薛蟠被陳潁落了面子有些不悅,自然想掙回來,當即便拍著胸脯道︰
「珍大哥有事說就是了,兄弟我自是全力相助。」
賈珍先謝了聲,才道︰
「早上請了欽天監的先生擇日,擇準要停靈七七四十九天,這麼長時間,必須要用不少冰塊。」
「只是眼下早已過了夏,卻又不到冬,家里的冰窖早就用盡了,新的冰塊又尚不能采集,市面上大抵也差不多,我愁啊。」
方才還信誓旦旦拍著胸膛保證的薛蟠,此刻卻是默不作聲。
正如賈珍說的那樣,各家冰窖都是冬日采冰,夏日大用,如今正當深秋,冰窖里縱然還有余冰那也所剩無幾,這個忙他薛蟠幫不上。
沉默了一會兒,陳潁開口道︰
「此事我倒是能幫到一點兒小忙,回去我便安排人給珍大哥送一批冰過來。」
「等不夠了珍大哥再跟我說。」
賈珍連忙感謝,薛蟠卻是一臉不服。
可惡,又被他給裝到了。
「珍大哥,這第一個難處已經解決了,不知第二個又是什麼?」
薛蟠靈機一動,想著這冰塊季節不對去,他的確沒辦法,趕巧讓陳潁撞上了,但他可不相信另一個還能難倒他。
賈珍道︰「這需用的東西或是府上有,或是能采買到,唯獨尋不到一副好板,愁啊。」
薛蟠擔心再被陳潁裝到了,忙搶道︰
「原來珍大哥是為這個發愁,正好我們木店里有一副板,材是鐵網山出的,做了棺材,萬年不壞的。」
賈珍裝作驚喜道︰「果真有這等好板?」
薛蟠道︰「自然不假,這還是當年先父在時,原義忠親王老千歲要的,因他壞了事,就不曾用,也無人買得起,現在還封在店里。」
「珍大哥若是就抬來看看。」
賈珍心道︰秦氏本就是義忠親王之女,用這棺材倒也合適,也符合老太太說的高調大辦,就是它了。
賈珍忙讓讓人跟著薛蟠的小廝去抬來,眾人圍看,只見幫底皆厚八寸,紋若檳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聲如玉石。
賈珍問道︰「價值幾何?」
薛蟠笑道︰「拿著一千兩銀子只怕沒處買去,什麼價不價的,賞他們幾兩銀子作工錢就是了。」
賈珍听說這話,連忙道謝不盡。
見到陳潁站在一旁不吱聲,薛蟠只當他是被自己拿出來的好板給鎮住了,不由得意洋洋。
他卻不知,陳潁面上不動聲色,心底卻早已將他們的愚蠢笑了不知多少遍。
壞事的王爺那也是天家人,這等人的棺材板子,他們竟也敢取用,還是給女子用。
這不是在踩天家的臉麼,也不知他們是不懂,還是狂妄無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