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當時只道是尋常”

作者︰仙者之魚投推薦票 章節目錄 加入書簽

探春和寶釵讀完《青嵐文集》,一道來請陳潁作詩,一旁被晴雯封作「詩憨」的香菱听得要作詩,忙合上書湊過來巴巴地望著陳潁。

不光香菱,黛玉和迎春也停棋封盤,過來瞧著陳潁,一個個都將期待的眼神投向陳潁,等他作詩。

陳潁無奈笑了笑,「你們這樣看著我,我怎麼做的出來,而且近來當真沒什麼靈感,就算了罷。」

再不想黛玉也跟著起哄,催道︰「也不必非是現作的,哥哥說一聲以前的詩,只要是我們沒听過的就是。」

陳潁沒好氣地瞪了黛玉一眼,說道︰「她們不知,你還不知我是怎麼回事嗎?也跟著起哄,真是白疼你了。」

黛玉才不怕他,笑著回道︰「我才不管那些,反正我現在想听你的詩,你就念了給我听,才是正經。」

探春贊嘆道︰「林姐姐剛才好有氣勢啊,比鳳姐姐都不差了。」

黛玉嗔了她一眼,沒說什麼。

寶釵笑道︰「你道為何,只是因為潁兄弟一心待她好,直把她寵著,林丫頭才敢這般。」

只能說薛寶釵確實人情練達,將陳潁和黛玉的相處方式看得通透。

陳潁笑了笑,並不否認寶釵所言。

想了想說道︰「以前作的詞倒也有一首,只是並不應今日的景兒,咱們還是日後再說罷。」

眾人自是不答應,寶釵道︰「只要是好詩詞,縱是不應景也能讓人品味出其中的意蘊,潁兄弟還是快些念來罷,一會兒林丫頭該等急了。」

陳潁為難道︰「我想起來的這詞太過悲情了些,今日本是大好的日子,姐妹們都聚在一處高高興興地頑樂,若是壞了氣氛,惹得姐妹們哭上一遭,豈不是我的罪過,不妥不妥。」

黛玉見陳潁不從,激他道︰「哥哥你今日怎地變得這麼婆婆媽媽的,只管念來便是,我是再不會哭的。」

探春也附聲道︰「就是,不過一首詩詞,我不想哭,它還能讓我落淚不成!」

見她們都這般說了,陳潁也只得答應,反正偶爾哭一哭也好,流眼淚可以排毒呢。

「我還是寫下來你們看罷,若讓我念出來,你們必是忍不住眼淚的。」陳潁一面說一面走到書案前挑了支毛筆。

又道︰「玉兒你跟著姐妹們為難我,就罰你幫我磨墨。」

黛玉莞爾一笑,走到陳潁身側素手縴縴欲研墨。

「林姐姐,用這個硯台吧。」探春喊了聲,手中拿著陳潁贈她的那台歙硯。

黛玉看了看陳潁,目光詢問他意下如何。

陳潁笑道︰「那就多謝探春妹妹了。」

見陳潁同意,黛玉方接過歙硯,用以研墨。

陳潁提筆飽蘸香墨,手腕揮舞,落筆成詞︰

《浣溪沙‧見父、叔追思有感》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

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

當時只道是尋常。

當陳潁寫下詞牌名時,探春贊道︰「好字!」

當陳潁寫了上闕第一句時,寶釵道︰「‘西風’二字開篇,果然是首悲情之詞。」

當陳潁寫完整首詞時,已無人再出聲。

陳潁收筆看去,除了晴雯幾個一時還沒品味出內中情懷的,黛玉幾人連帶著一個近來飽食詩詞的香菱,皆是目中含露,泫然欲泣。

陳潁解道︰「這詞是我三年前有感而發。當時我第一次出潁川,滿腔壯志,想著身為好兒男定要做一番事業出來。

等到了揚州卻見到林叔叔夜夜于靈堂前駐足追憶,寞然垂淚,當時我仍不解,逝者已矣,何不顧好眼前人?

等到我再回潁川,偶然見到我父親醉酒後看著我母親的畫像吐露真情,悔嘆當初一心壯志,只顧事業。只以為夫妻相處只是尋常之事,不曾好好珍惜,直至失去了才發現,原本再簡單尋常的那些事竟再不能夠了。

那時我才明白,男兒固然要有雄心壯志,但也不能為此忽視了身邊人,有感于林叔叔和父親對亡人的追憶,便成了這首詞。」

待陳潁講完,眾人已是掩帕低泣,幽咽難鳴。

黛玉一時感念爹爹對娘親的情誼,又因此想起亡故的娘親,一時又感激陳潁對她的百般好,心中五味雜陳,悲喜莫名,皆化作淚珠兒落下。

迎春、惜春也憶起故去的生母,感傷落淚。一時間,眾人皆有所感,滿座皆泣。

這首詞的確是當時陳潁見到趙旭醉酒後追憶陳潁的母親陳楨,有感而「抄」的。陳潁所說林如海夜里到賈敏靈堂悼念的事也非是杜撰。

陳潁腦中記下的詩詞自然不止于這一首,意境歡快愉悅的自然也有。陳潁獨獨選了這一首悼亡詞,自然是有原因的。

之前賈母抱著黛玉哭賈敏時,陳潁便想起了這首詞,又因為賈母別有用心往黛玉身邊安插眼線讓陳潁不爽,正想著在哪里找補回來呢,姑娘們便要他作詩詞,于是陳潁就將這首詞拿出來了。

薛寶釵是個很理性的人,最先收了眼淚,評道︰「潁兄弟這詞以‘西風’、「黃葉」、「疏窗」、「殘陽」奠定悲情,又以易安居士‘賭書潑茶’的典故描繪昔日情投意合的歡樂,更襯托悲情。

尤其是這最後一句‘當時只道是尋常’,實在是點楮之筆,道出世人常情,多是擁有是不知珍貴,失去時才恍然驚醒,悔嘆莫及。

這詞堪與東坡居士的‘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相媲美,也無怪咱們哭這一場了。」

香菱臉上還掛著淚珠兒,問黛玉道︰「姑娘,那‘十年生死兩茫茫’是那首詩里的?」

黛玉道︰「我這會兒心里難受,你去問你們爺去?」

香菱便又去請教陳潁,陳潁道︰「這句出自蘇軾蘇東坡的《江城子》,我懶怠念的,寫給你看罷。」

陳潁復又提筆將蘇軾悼念亡妻王弗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寫給香菱看。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黛玉等人原是知道蘇東坡的這首《江城子》的,只是不知為何此時再看更為動容,只覺悲從中來。

陳潁忙道︰「好容易止住了,可別再哭了,這詞你們原也讀過的,再不至于此。」

被陳潁一打攪,眾人悲意也就散了,一時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瞪著陳潁。

黛玉央道︰「哥哥那首《浣溪沙》能不能讓我寄去給爹爹?」

不待陳潁答應,探春急道︰「林姐姐,你讓潁哥哥再給你寫就是了,何苦來跟我搶,這兩副字都留給我罷。」

香菱一听忙護住那首《江城子》道︰

「三姑娘,這是我的!」

香菱一是因著喜愛詩詞,二是晴雯和她說過,陳潁寫的筆墨以後肯定價值不菲,這才護著不能讓人搶了去。

寶釵點了點探春的頭笑道︰「你素來是個精明的,今兒個怎就糊涂了呢,你喜歡這字兒求潁兄弟再寫給你就是,這兩首詞若是留在府上讓老太太看見了,豈不是給潁兄弟招禍。」

探春被寶釵一點,也醒悟過來,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

「潁哥哥,你能不能寫幅別的送我?」

正當探春央求陳潁寫幅別的字時,忽傳來一聲音。

「你們這群小姑子再不肯讓我清省的,方才還听你們有說有笑的,怎地突然就哭起來了,老太太可正擔心呢。」

隨著聲音鳳姐兒打了簾子進來,將眾人一個個瞧了遍。

寶釵剛點醒探春這兩首詞不宜讓賈母見到,此時眾人自不會告訴鳳姐兒,只說沒事。

陳潁笑道︰「這個怪我,姐妹們讓我作詩,我一昏頭寫了首悲的,把姐妹們都招惹哭了。」

「哥哥,你……」黛玉擔憂地看著陳潁,欲言又止。

陳潁笑了笑,示意她此事不打緊。

王熙鳳笑道︰「你們這一個個多愁善感水做的女兒,一首詩也能叫你們落淚。

往常你們笑我不識字,這會可算讓我拿住了你們的笑柄,以後看我怎麼笑你們!」

鳳姐兒笑了番,出去跟賈母回話。

探春著急道︰「鳳姐姐出去一說,老太太肯定要看這詞的,可怎麼辦呀。」

寶釵冷靜道︰「現在急也沒用,一會兒咱們好好跟老太太解釋下,就說是我們要潁兄弟作的,別讓老太太惡了潁兄弟。」

眾人覺得此言有理,方商量著等下如何說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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