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黑,鳳姐兒攜了寶玉向尤氏等告辭回府,尤氏、秦氏帶人送到大廳,燈燭輝煌照的透亮,眾小廝都侍立在車旁。送著鳳姐兒二人登了車,尤氏又吩咐賈蓉相送。
賈蓉跟在車外送二人出府,正被焦大擋了路,听到醉酒的焦大在罵管家賴二不公道。
「好你個賴二,有了好差事就派別人,像這等黑燈瞎火送人的事就派我,欺軟怕硬,沒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什麼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爺蹺蹺腳比你頭還高呢。」
賈蓉讓焦大讓路。焦大正罵到興頭上,不依。賈珍不在家,又有王熙鳳在跟前兒,賈蓉便逞英雄,罵了焦大兩句,使人將焦大捆起來。
焦大何曾把賈蓉放在眼里,加上眾小廝也不太敢招惹焦大,一下便被他掙開了,沖賈蓉大叫起來︰
「蓉哥兒,你別再焦大我跟前使主子性兒,別說你這樣的軟貨慫包,就是你老子、你爺爺也不敢和焦大我挺腰子!要不是焦大我,你們能做官兒享榮華受富貴?
如今你不報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來了,再說咱們就紅刀子進去白刀子出來!」
王熙鳳沖賈蓉喝道︰「還不早些打發了這個沒王法的東西,留著豈不是禍害?讓人知道了還不笑話咱們家。」
賈蓉忙答了聲「是」,催促著眾小廝將焦大揪翻在地,捆了拖到馬圈去。
焦大更是罵的愈發厲害︰「你們這群忘八,我要到祠堂里哭太爺去。那承想太爺打下這番家業,如今卻生了這些畜生後輩來!
成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麼不知道?」
眾小廝听他罵出這些沒天沒日的話來,唬的魂飛魄散,慌忙用土和馬糞堵上了他的嘴。
王熙鳳和賈蓉臉色都十分難看,只裝作沒听到,一言竟也不發。賈寶玉在車上瞧了焦大這番醉鬧,只覺有趣的很,因向鳳姐兒問道︰「鳳姐姐,你听他說的什麼‘爬灰的爬灰’,‘爬灰’是什麼意思?」
鳳姐兒豎眉怒目喝道︰「你少跟著胡說,那是醉漢嘴里胡唚的話,你是什麼人兒,不當沒听見,還故意來問我,仔細我回去回了太太,讓她捶你。」
賈寶玉素來喜好雜書,豈能不知「爬灰」何意,如今見自己的小心思被鳳姐兒看破,忙央求道︰「好姐姐,我再不敢了,你可別告訴太太。」
鳳姐兒和寶玉回到家里,見過眾人,寶玉便忙向賈母稟明讓秦鐘上家塾之事,倒將自己說的給惜春帶梅花一事忘到了九霄雲外。
賈寶玉向賈母將秦鐘一番好贊,鳳姐兒想著秦氏,也幫著一旁說好話,賈母听了喜歡起來,同意讓秦鐘到族學讀書。
賈寶玉頗為高興,又向賈母說起自己也要到族學讀書,有秦鐘伴著,正好發奮,又將秦鐘夸贊了一通。
賈母卻不同意,說寶玉病還沒好,受不得族學里那苦,不許他去。
寶玉只往賈母懷里一歪,摟著胳膊一陣扭麻花似的撒嬌歪纏,樂的賈母直笑,最後也就同意了。又喚來寶玉的小廝李貴和茗煙好生囑咐。
過了幾日,寶玉才醒來,便有人回到︰「東府小蓉大爺帶了秦相公來拜。」寶玉忙出去迎接,又領著秦鐘去拜見賈母。
賈母見到秦鐘容貌標致,舉止溫柔,想來是個和順之人,堪陪寶玉讀書,十分歡喜,留了秦鐘用了茶飯,又賞了份厚重的表禮。命寶玉帶去見王夫人。
待寶玉秦鐘去了,賈母留下賈蓉來問秦鐘家里的情況。
賈蓉稟道︰「他是我妻弟,我那丈人,秦業現任營繕郎,年近七十,秦鐘是我丈人五旬後才老年得子,管教甚嚴,所以他性子有些靦腆。」
賈母笑道︰「靦腆些好,性子柔順跟在寶玉身邊我也好放心。」又問秦鐘來族學的原委。
賈蓉答道︰「因他業師去歲亡故,他父親無暇為他延請高明之士,只得暫時荒廢在家,溫習舊課,正巧遇見了寶玉這個機會,兩人便約著一同進族學讀書。」
賈寶玉才和秦鐘結為知己,著急要和秦鐘同去族學相見,一時也顧不得什麼姐姐妹妹了,告了賈母,後日便要去族學里讀書。
到了後日,寶玉一早起來,襲人早已給他把書筆文物包好,收拾妥帖。見寶玉醒了忙又服侍他梳洗。
收拾停當之後,寶玉去見了賈母和王夫人,又往夢坡齋去見賈政。賈政正和清客相公們閑談,見寶玉進來請安,听他說是要去族學里上學去,賈政冷笑道︰
「你再提‘上學’兩個字,連我也要羞死了。依我的話,你竟去頑你的去是正理,仔細站髒了我這地,靠髒了我的門。」
一眾清客都起身相勸,寶玉也誠懇地說自己這次是真心要去學里好生讀書的,賈政這才罷了。
待寶玉出去,清客相公們紛紛夸捧寶玉今後必定大有所成,倒教賈政喜不自勝,也夸了寶玉幾句,然後老懷甚慰地同一眾清客相公說寶玉總算是開竅了,知道讀書上進。
賈政兀地想起,喚來了跟著寶玉的人問話,只見寶玉的女乃兄李貴進來打千兒請安。
因問道「你成日家跟著寶玉,他到底讀了些什麼書?」
李貴忙回說︰「哥兒已經讀到了第三本《詩經》,什麼‘呦呦鹿鳴,荷葉浮萍’的,小的不敢撒謊。」
听得滿座清客哄堂大笑,賈政也忍不住笑了。罵道︰
「哪怕再讀三十本《詩經》也是掩耳盜鈴,讀書淨讀了些流言混語,學了些精致的淘氣。等我閑一閑,先揭了你的皮,再和他算賬!」
唬的李貴連忙跪下磕頭,踫地作響。賈政不耐見揮手讓他退下。
……
薛蟠進京之後仍舊是整日在外渾鬧,更兼著結識賈珍賈蓉賈薔之流,學了個五毒俱全,日日高樂,醉醺醺的回到家中,薛姨媽哭罵了無數遭也不頂用,徒流了許多眼淚。
薛蟠偶然從賈蓉嘴里得知賈家族學,學中多是青年子弟,一時動了龍陽之興,因此哄騙薛姨媽,假說要去賈家的家學之中讀書,薛姨媽高興不已,忙著給他張羅安排了。
薛蟠到了學里,不過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根本就沒讀什麼書,只希圖著結交些年輕小弟,一同高樂,白送了束脩和厚禮給賈代儒。
這族學里本就是風氣不正,在學里吃酒賭錢只是尋常,龍陽之事也並非沒有,只是都在暗中,遮掩不露。待得薛蟠進來,學里的小「學生」們圖著薛蟠的金銀、吃用,不到半年,被他哄上手了不知多少,一時學堂竟成了他們大耍龍陽的幽會之所,此乃前話。
只說這賈寶玉與秦鐘二人入了賈家族學讀書,日日同來同往、同起同坐,親密無間。賈寶玉是個痴性,偏要與秦鐘兄弟相稱,不論叔佷關系,秦鐘原是不敢,卻耐不過賈寶玉要求,便答應了,二人「兄弟」、「寶玉」、「鯨卿」的混著亂叫。
學里本就興著龍陽之風氣,賈寶玉與秦鐘又日日親密,更因著秦鐘生的花兒一樣,又靦腆害羞,未語臉先紅,羞羞怯怯如女兒姿態,讓學里許多人眼紅,偏又不敢得罪,只得背地里風言風語,傳著二人的艷事私情。
學里又兩名比秦鐘更似女兒態的學生,原名亦是不知,因他們生得嫵媚風流,學中都將他們喚作「香憐」、「玉愛」,這兩人自是被薛蟠上了手,寵愛有加,是以其他眼饞之人不敢妄動。
賈寶玉和秦鐘是顏控,自然瞧著香憐玉愛甚好,香憐玉愛二人亦是留情與寶、鐘二人,四人每日避著同窗,八目相勾,眉目傳情。
這日,賈代儒身子不濟,留了一對聯作為課業,又將學中之事交由嫡孫賈瑞照管,正巧這日薛蟠亦沒來學中,秦鐘偏偷模著和香憐擠眉弄眼,一時意動,二人假借出恭,躲到後院說小話兒。
金榮本是賈家親戚,在學中讀書,往日吃酒賭錢總少不了他,自薛蟠來後,金榮更是常巴結著,奈何薛蟠只同他好了幾日,便因為香憐玉愛撂開了他,讓金榮嫉恨,可巧見著秦鐘和香憐跑到後院幽會,他便帶了幾個狐朋狗友來「捉奸」。
香憐是個急性子,一時羞怒,言語甚激,便和金榮爭了起來,金榮不說其他,只說抓著了二人「貼燒餅」,還威脅著要麼讓他也摻一手,要麼就把這事告知眾同窗,急道香憐秦鐘進去向賈瑞告狀。
這賈瑞與金榮一樣,原也是巴結薛蟠,奈何薛蟠心性浮躁,見一個愛一個,見了香憐玉愛便拋開原來的「朋友」,這賈瑞沒了薛蟠提攜幫襯,又成了囊中羞澀之人,心中便惱恨香憐玉愛,此時便拿香憐作法,叱他多事。香憐秦鐘討了個沒趣,灰溜溜回了座上。
寶玉听了此事,只輕聲軟語安慰秦鐘,卻半點無替他出頭討公道之意,讓秦鐘一時有些傷心,只低垂著頭。
見寶玉不為秦鐘出頭,金榮更是得意洋洋,一時許多閑話從他嘴里出來,被玉愛听了去,二人便起了口角。口角中金榮穢言秦鐘,又惹惱了賈薔,這賈薔乃是寧國府正派玄孫,因外相貌美,內性伶俐,極得賈珍寵溺,是以族中無人敢招惹,他素來與賈蓉親密,一同斗雞走狗,賞花閱柳,見金榮欺負秦鐘,如何肯依?
賈薔本欲挺身為秦鐘出頭,又想起金榮與薛蟠是朋友,薛蟠又同自己交好,倘若金榮告了薛蟠,豈不是傷了自己和薛蟠的情分,腦瓜一轉,賈薔便想出一計,也裝作出小恭,悄悄地出了學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