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追悔莫及

後來才知道,女孩子叫蘇秀蘭,是養父母撿來的,初中畢業就讓她休學打工。她一哭二樓三上吊,學校老師也做工作,才讓她讀到高中畢業。剛剛成年,就要她嫁給有錢人家的腦癱兒子。她性格剛烈,偷跑出來,在外面打工,不敢拋頭露面,才到飯店幫工。

這真是個苦命的姑娘,劉向陽產生深深的同情,工廠里只招收熟練工,他親自教她縫紉技術,兩人朝夕相處,產生感情,走進了婚姻的殿堂。

劉向陽和他的父親相依為命,家庭經濟條件並不好,可是長的英俊高大,機修手藝也不錯,人緣很好,有一幫兄弟哥兒幫他出力,帶上那些哥們找到蘇秀蘭養父母家,把她的戶口轉出來,這才領取了結婚證。

有了落腳的地方,日子雖然清貧,但夫妻倆感情不錯。錯在生活太貧窮,結婚買不起房子,給老婆買不了鑽戒,還欠了一的債務,以後怎麼養的起孩子?

有朋友到南方有了較高的收入,慫恿他也去下海發財。出門不過三個月,就得到父親猝死的噩耗。他趕緊回來,父親已經火化。

一問父親的死因,有人說是在家里燒飯的時候腦溢血,妻子卻躺在床上睡懶覺,等發現喊鄰居幫忙,找車子送去醫院,老人家半路上就斷氣了。

劉向陽從小死了母親,是父親一手把他帶大,父子兩個感情格外深厚。娶了妻子,死了老子,就怪老婆不賢惠,天熱為什麼要父親燒飯?一定是與父親吵架,把父親氣生病了。為什麼躺在床上?為什麼發現太晚?為什麼不及時喊救護車?自己還沒有回來,為什麼就將父親火化了?

血氣方剛的小伙,脾氣暴躁的少婦,吵起架來,誰也不讓誰。

女人說,自己生病半月,都下不了床,男人就說她裝病;

女人說自己連飯都吃不下,男人就說她嬌氣,想吃好的;

女人說家里沒有錢,找鄰居借錢,才能送父親進醫院,男人就說女人是敗家的娘們,不會過日子;

總而言之,丈夫怪妻子不孝順,逼死了父親……

貧賤夫妻百事哀,喪父之痛讓劉向陽失去了理智,相打無好拳,相罵無好言,最後大聲喝斥︰「老子倒了血霉,才娶了你這麼一個掃把星,半年不到,就克死了我的父親,你給老子滾——」

蘇秀蘭收拾自己的換洗衣服︰「滾就滾,誰稀罕你這個破家窮家……」

劉向陽一跺腳,氣得到外面喝酒了。深更半夜,醉醺醺的回到家里,也沒有發現少個人。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發現,老婆果然滾了,而且一去不回。不僅家里沒有人了,她也沒有回工廠上班,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一直到把所有的事情辦完,已經在廠里面辭職,失去了工作,幾個月打工錢也用完了,只有回到南方去上班。

就這樣,兩個人失去了聯系。他到處尋找,疼痛伴隨著悔恨一點點的升騰,猶如煙火不停歇的爆炸,就在他近乎瘋狂的時候,哥兒們又把他勸住了︰

「一個女人帶一個孩子,這日子該多難過,你在家里留下聯系方式,她總會找你的。」「你們兩個根本就沒有離婚了,你還怕她能跑多遠?」

「女人嘛,總是嫌貧愛富的,等你有錢了,你想甩都甩不掉……」

他這才冷靜下來,是,兩個人根本就沒有離婚,只是分居而已。就是她還要再嫁,也必然會找自己的,只要有錢,還能組織一個完美的家庭。于是,他也不著急了,雖然留了地址,那房子拆遷,也沒辦法保留聯系方式。但是只要她想找自己,工廠里有老同事,他的朋友也不少,總能問得到自己下落的。自己的任務就是賺錢,給她們娘倆將來有富裕的生活。

既然沒有離婚,他始終有信念︰總有一天會全家團圓。就從那以後,他的火爆脾氣漸漸消弭,在南方打拼,更懂得和氣生財的道理,靠著他年輕有干勁,技術一流,站穩了腳跟,從小作坊開始,工廠辦起來了,非常艱難,他一個人打水不混,找到一個助手——向南方,辦成了規模,有了一部分家當,這才回來尋找妻女。

決定在潼南縣辦工廠,就是收購自己工作過的那個服裝廠。就是想把那里作為根據地,有那麼多認識蘇秀蘭的老同事們,方便打听消息。

可是,從潼南縣向四周尋找,也沒有蹤影。看著他條件好,同事們關心他,要給他介紹對象。他這才說︰「我和蘇秀蘭又沒有離婚,哪能停妻再娶?」

「你還在等蘇秀蘭?」十幾年過去了,物是人非,工廠的上上下下換了許多人,老同事有的死了,有個退休了,有的自動離職了,剩下的沒有幾個。而當年蘇秀蘭也就一個普通的縫紉工,進廠兩個月就結婚了,結婚三個月就再也沒有進廠了,很少有人還記得她。

潼南服裝廠的供銷科長還記得,是因為當時是車間主任,記得那女孩子很漂亮,進廠之後很能干,還打過她的主意。听說是機修工劉向陽的對象,這才善罷甘休。相隔十幾年後還認得,就因為當時有一份好感。

他說是到湖城辦事,坐在公共汽車上,看見蘇秀蘭騎著自行車,帶著飯盒,在汽車停車的時候對面而來,說是去上班,快遲到了,自行車走的很快,汽車也發動了,背道而馳,失之交臂,也來不及打听到底在哪里上班。但是看起來在湖城。

劉向陽這才決定在湖城搜尋,就買下了東風服裝廠,想以這里為據點,再尋找妻子女兒。就這麼巧,買工廠的時候,妻子還活著,可尋找妻子的時候,妻子已經死了。如果順序倒過來呢?

當年,就是因為那一個「滾」字,就改變了終身的的命運。尋找妻子的日子里,多少個午夜夢回,都在做夢,做大團圓的美夢,時至今日都無法釋懷。難道這就是命嗎?是因果報應呀,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誰種下苦果自己痛苦。

一失足成千古恨,一聲「滾」也是千古恨,起碼對個人來說,再也無法挽回了。

現在,名聲有了,資產有了,事業有了,包括自己的脾氣都改了,不再是那個毛毛躁躁的,動輒暴跳如雷的,成天拉著一張臉的毛頭小伙子,自己也忘掉了,從什麼時候開始,笑容漸漸的爬上臉頰,就是為了讓妻子看見的第一眼,就像在春天里的一樣溫暖。

可是妻子沒有了,好在還留下個女兒。為什麼從第一眼看見的時候,就感覺到親切呢?就因為是神奇的血緣關系吧。臉部的上半部分像自己,臉部的下半部分像母親,性格上也柔和了兩個人的特點,所以不是一眼就認出來的模樣。

幸虧,以前沒有虧待她。但是,在她流落街頭,最需要自己幫助的時候,沒有幫助。那時想她回來,對自己的事業有幫助,卻沒有想到她孜孜以求的願望,會不會因此怨恨自己呢?最大的怨恨,還是趕跑了她的母親,讓她們歷經艱險,讓她母親在貧困中掙扎,最後重病纏身,悲慘的死去……

當父親都沒有盡到一點責任,女兒不會原諒的!那麼好的姑娘,如果讓她心生厭惡,還不如瞞著她,默默的關注著她,讓她心生好感。不過,紙包不住火,萬一哪一天事情暴露了,她會認我這個父親嗎?想到這里,如同冰雪掩埋住自己,渾身發寒。還是做好當前吧。

非常非常想念,但是相隔那麼遠,怎麼能給她實在的幫助呢?過去的已經無法挽回,做好現在,做好當下,準備未來吧。

躺著沒用,悲傷沒用,痛哭流涕更沒用。只有給女兒更好的生活。

他坐起身來,到前面辦公室里,打開電腦,掏出那張紙,第一次給女兒寫信,還不能暴露自己父親的身份,真是悲哀呀。

斟酌半天,才以公事公辦的姿態,敲下了這樣的字︰「悠悠,你在那邊終于學到了本事,我為你感到高興。看到你給張大雷設計的服裝,很好,我喜歡。因此,決定公司把這款服裝設計買下來。听說,德國那邊的公司買你一個設計款,付10,000馬克,按照同樣的比例,按中國的情況,也付給你10,000人民幣。你看看,這個錢打到什麼地方?你是不是能夠收到?請盡快回復我。另外,你一邊學習,可以一邊給我們設計,我都按照這個價錢給你,你是不是能夠接受?盡快的,把你的匯款地址告訴我。」

最後,他署名︰東風服裝總公司劉向陽,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點擊發送之後,郵箱顯示已經發向對方。這個時候,地球的那一邊還是黑夜,明天就會看見了,她的唇邊,會笑出兩個小酒窩嗎?

電腦還沒有關機,向南方進來了,問他為什麼不吃飯,他說不想吃,板著一張臉,讓對方坐下來,沉痛而又嚴肅地說,要告訴他一件事情。

向南方馬上就明白了︰「蘇秀蘭不是找到了嗎?我知道是你的妻子,她已經死了,你們沒有最後見一面,如果我們早一點找她,哪怕病入膏肓,在醫院里住著,你們也能見面,以前的誤會解開,能夠向她道歉。」

「是的,什麼都遲了,可惜,我連對她說聲對不起,都再也沒有時間;我創下的千萬財富,也不能再為她買一件衣衫;我打下一片江山,妻子只能佔據墳墓那麼大塊位置;我已經徹底改掉自己粗暴的脾氣,她卻再也看不見我溫柔的笑臉……」

「天啊,我的老總,什麼時候你這麼文采斐然了?簡直是出口成詩呀!」向南方驚嘆不已,看見對方淚眼朦朧,又勸慰道,「我知道你很痛苦,飯不思茶不想的,可是已經沒有用,人死不能復生,不還有個女兒嗎?趕快找到她……」

劉向陽止住了眼淚,有幾份欣慰的說︰「我早就認識我自己的女兒了,可惜一直不知道我們是血肉之親。」

「是誰?」

「你也見過,是劉蘇悠悠。」

「是她?!」向南方欣喜地嚷嚷,「那個丫頭啊,不錯不錯,又聰明又漂亮又能干,現在在德國學習吧,你趕緊告訴她,你還可以出國看看她,父女相認,感天動地呀。」

劉向陽趕緊搖頭︰「打住打住,千萬不要透露風聲。我就是給你說我女兒的事情,千萬了,千萬不要讓她知道我是她父親。」

「為什麼?20多年了,你們能夠相見,父女重逢,不但你們高興,包括她的閨蜜,她的同事,公司的上上下下,都應該很高興吧。」

「恐怕事與願違。悠悠性格像她母親,自立自強,堅韌不拔,又是那麼孝順的姑娘。她們相依為命,女兒只在母親的呵護下成長,感情一定非常濃厚。」

向南方還有點奇怪︰「你們相處好長時間呢,怎麼沒看出來?」

「我看到悠悠的時候,只覺得有一種親切感,但是,只是臉龐的下半部分有點像妻子,年紀也差不多,她的神態也有一點像,也只是有些恍惚,想都不敢從那方面想。現在確定之後,才發現不是巧合……但是,不能說。」

「為什麼?你沒什麼對不起她的地方,而且對她那麼好,給她那麼大的支持幫助,就是作為一個父親,你做得也不錯了。」

「你不知道,我的妻子性格是多麼剛烈呀。當初,養父母讓她嫁給一個腦癱患者,她就是偷跑出去,再也不進家門;我只是與她吵了架,說了一聲‘滾’,她就再也不與我見面。女兒的脾氣似乎溫和一些,但是,潛移默化20多年的影響,為了培養女兒,妻子還背上了沉重的債務……就是妻子經受的苦難,女兒都可能對我深惡痛絕,還能原諒我嗎?恐怕不能。現在,我知道女兒了,我能夠經常看到女兒了,我能夠默默的關心她,不再有別的奢望,足矣。相反父女兩個相認,她如果心懷怨恨,我們鬧僵,反目成仇,反而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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