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生日照相

最醒目的天青色的底色上,是一支金色的鳳凰,那鳳凰曲項向天歌,小巧玲瓏的腦袋攀上一側肩膀,一雙秀麗的翅膀展開來,像護住自己一樣,翅膀尖兒延伸到兩個半短的袖子,帶著展翅欲飛的動態。蜿蜒的身子羽毛翻飛,翎毛高華,把空靈的尾翼灑向裙擺。

從款式來看,並不吸引人,但是就是這一只鳳凰,給整件服裝帶來靈氣與華貴,蘇秀蘭愛不釋手,捧著它,感嘆︰「呀,這麼漂亮的衣服,到台上獨唱領唱,主持節目穿差不多。平常怎麼穿得出去?」

「哎呀,你都穿不出去,還有誰穿得出去,今天的日子也不平常,是你的生日啊,來來來,穿上穿上,讓我們的壽星光彩奪目,閃亮登場!」

蘇秀蘭接過來,輕輕接觸︰「這料子好軟綿啊,穿著一定舒服,這鳳凰是畫上去的?不會掉顏色吧?送你去學美術,總算享受到你的福利了。不過,穿給誰看呢?」

「穿給我看呀!病房里還有病友呢,還有護工王阿姨呢?還有你那些小姐妹呢?!」

「她們怎麼看得見?」

「怎麼看不見?我們拍出照片,發到扣扣朋友圈里,不都看見了嗎!」

當母親的興趣盎然,趕緊下床︰「這個主意不錯,快快快,給我穿上!」

就像是過新年穿新衣的孩子一樣,她把病號服月兌了,長褲子也月兌了,把這金鳳服穿在身上,果然亭亭玉立,馬上就說要去照相。

女兒勸她,過生日首先要許願,要吃蛋糕,那麼忙干嘛?一步一步來吧。

母親就坐到床跟前去,看女兒打開蛋糕盒子,查上蠟燭,居然有五根,說又不是過50大壽。女兒就說,奔五的年紀,四舍五入,所以就要插上五根蠟燭啊。然後,她又唱了一次生日歌。可是母親已經沒有力氣,一口氣只熄滅了三根蠟燭,搖搖頭說年紀大了,體力不支了。劉蘇悠悠也不接話,用巴掌煽熄滅,拿出盤子,給她切蛋糕,特別把壽桃取下來,將紅艷艷的飽滿端給母親,寄托她美好的希望。

同時,又切了盤給隔壁的床,老太太難得醒了,眼楮睜著。劉蘇悠悠對護工說︰「很軟和的,你先喂喂那個老太太,等會兒我再給你一碟子。」

「她不能吃,吃不下去的。」擔心姑娘不相信,姓王的護工把上面的女乃油涂到老太太的嘴邊,果然那雪白的一團就像牙膏似的,只敷在嘴邊上,老太太的舌頭都沒辦法伸出來,「我說你不相信吧,算了算了,我也不另外要了,就吃她這個吧。真的,她只能喝點牛女乃,就已經不錯了。醫生說沒有幾天了……」

護工絮絮叨叨地說著,端起一碟子蛋糕吃自己的。

喂到嘴邊的食物都不能吃,劉蘇悠悠駭然,細思極恐,自己的母親馬上將要有這一天了嗎?想到這里,她又切了一盤給母親︰「現在能吃,就多吃一點,吃多了身體才有抵抗力,才能夠加強治療。」

母親嗔怪地對女兒翻了個白眼︰「你當我是豬啊!怎麼能吃那麼多呢?太甜了,太膩了,我吃夠了。」

「還有這麼多呢,不吃不浪費了嗎,總不能再留著明天吃吧,明天又不是你生日。」

蘇秀蘭說︰「你怎麼只想到我們吃呢,要學會分享。今天是我的生日,我能夠過這個生日,說不定是醫生給我帶來的呢,他們就是天使,能夠決定我們的生死哦!所以呀,你還是送到醫生辦公室去,請他們吃。不說別的吧,小邱醫生給我買了好多次飯菜,也不知道花了多少錢,請他吃個蛋糕也不過分吧。快去快去,見者有份,讓他們分享我的生日快樂。」

母親說的也有道理,劉蘇悠悠把蛋糕蓋起來,把幾個碟子和塑料刀都放到盒子上面,端著蛋糕,就往醫生辦公室走去。

很巧,辦公室里只有兩個醫生,正是他最想見的邱海明和趙醫生。都是為母親治病出力的,答謝他們也是應該的。于是進門甜甜喊了一聲,等兩個人抬起頭來,就把蛋糕端到他們的辦公桌上︰「我母親過生日,請你們分享生日蛋糕。」

邱海明馬上就站起來︰「阿姨今天過生日啊,那我要去看看,祝她生日快樂。」

劉蘇悠悠把碟子拿下來,把蛋糕盒子打開,制止了他︰「不用去了,你們把蛋糕吃了,她就快樂了。」

趙醫生自己動手接過蛋糕,扭過頭來問︰「你是說,你母親情緒不太高是嗎?」

早上查房的時候,劉蘇悠悠不在現場,說,母親並沒有明顯的感覺到治療效果,不僅情緒不高,還哼哼唧唧的,說這幾天身上不快活,腰酸背痛。

邱海明輕輕咳了一下,扭頭望著窗戶外的藍天,像是心都飛走了一樣。

趙醫生輕輕嗓子,把蛋糕放在桌子上,像是吃不下去了,低沉著聲音說︰「剛才,我和小邱正在說你母親的事,從這幾天的檢查結果來看,真的很不樂觀,治療盡管抑制住了一點病情的蔓延,但是擴散的部位比較大,靠放療有的放矢面窄,很難……」

劉蘇悠悠:「我母親已經病入膏肓了嗎?」

趙醫生沒有回答,邱海明低聲說︰「你要有這個思想準備,畢竟,我們的醫學水平還沒有達到百戰百勝的高度,有那麼多的領域還等待著攻克……」

「難道,難道就沒有辦法了嗎?」劉蘇悠悠突然就很失望,失望又帶來了憤怒,情緒突然失控了。

趙醫生這才說︰「原來也跟你說過,我們回天無力,只能盡量延長病人的生命,所以,正在考慮,再加上化療,可以更能全面遏制病毒的蔓延。」

化療很痛苦,癌細胞的擴散也痛苦,劉蘇悠悠像是進入了兩難境界,進退維谷,但是一想到母親如果不加強治療,那麼就要早些時間離開自己,也于心不忍啊。

心痛像刀割一樣,又不願意當這兩個男人掉眼淚,只是匆匆地說了一句︰「我同意接受任何治療,讓我母親多活一天是一天吧。」

說完,轉身離去,剛出醫生辦公室門,就听見一個護士喊︰「29床家屬,你們已經欠費了,趕快到住院處交去。」

昨天的營業款已經交到銀行去了,還得去取款。劉蘇悠悠趕緊接過來催款單,回答道︰「好好好,我下午就去交。」

正要轉身離去,後面有人喊她,不用回頭,听聲音也知道的,是邱海明。

果然,沒等她轉身,邱海明已經走到身邊來了,像是說什麼秘密似的,聲音放得很輕︰「明天是這個療程的最後一天,趙醫生說了,讓阿姨休息兩天,下周開始化療,雖然很痛苦,但是能夠抑制住癌癥帶來的病痛,也能減輕一些人體的負擔。」

劉蘇悠悠回頭望了一下,那張帥氣流露出真誠的肅穆,也看出了他的不忍,心中稍微舒服了一點,畢竟自己的痛苦有人分擔,似乎減輕了一點,低聲問︰「我能做些什麼呢?」

「你的手藝好,回家去給她燒點好吃的,炖個老母雞湯吧,加強營養,另外,下周我們開始新的戰斗。」

悲從心來,悠悠沒有忙著進病房,到洗手間去,還不敢放聲,只是默默的流淚,然後,打開水龍頭,洗了洗臉,抹去水漬,平靜了一下心事,才回到病房。

許是今天過生日,吃了蛋糕,穿上漂亮的衣服,母親心情大好,振奮起精神,已經在病房里化了淡妝,更加美艷動人,女兒大慟,卻不敢流露路傷,強顏歡笑︰「我的媽也,你這是準備登台表演嗎?臭美什麼?快快,趁著現在外面天氣不錯,我們拍照片去吧。」

「火車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你看看你媽,這風度,這氣質,這相貌,是不是蓋了!」

「我的媽呀,你是早生千兒八百年的,絕對是王妃——不對不對,是王後,母儀天下,蓋世無雙……」

劉蘇悠悠一路彩虹屁,吹捧著母親,說到花園里去拍照。

母親搖頭了,說那麼多人看著,不好意思,放不開,換個沒人的地方吧。醫院里人滿為患,哪會有沒人的地方呢?

悠悠靈機一動,想起來了︰「我們上天台吧,那里只有藍天白雲,沒人看見,你想怎麼表演都行。」

上面真是空曠得很,而且涼風悠悠,特別爽快,盡管有太陽,但是不太強烈,氣溫也合適。母親擺好了架勢,照了一張又一張,最後說,忘了多帶幾件衣服來,換幾件衣服照多好啊。

悠悠說︰「媽耶,你到樓道口站一下,我下去給你拿衣服。」

說完一路小跑,到病房里,把上次帶來的幾件時裝都帶上,上樓看見母親站在欄桿邊往遠處眺望,心驚膽戰︰「我的媽呀,掉下去可不得了。」

蘇秀蘭笑盈盈地轉過身來,對女兒說︰「膽小鬼,你母親又沒恐高癥。這里風景還怪好的,能看那麼遠,放心吧,我才不會掉下去,那橫尸街頭,多丟人呢!」

「別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也別嚇唬美女啊,快換衣服吧。」

母親依然望著樓下,突然問︰「這棟樓也古怪,怎麼邊上伸出了一座房子呀?要說是副樓又太矮了,好像只有一層啊……」

哪里是副樓啊?只是接了一個房間出去,而且沒有和住院部的大樓相通,單獨開了一道門。劉蘇悠悠有一天無意中看見,一輛擔架車出了樓道的後門,然後繞過樓房通向那邊,車上躺著一個人,一條白被單從頭蒙到腳,就知道全無生命體征了,這才知道,那是太平間呢。像有不祥之兆,劉蘇悠悠一顆滾燙的心誠掉進了深淵,匆匆給母親照了相,拉著她回到了病房。

大雷佩服得要死,人家讀過大學的到底不一樣,就有那麼多的奇思妙想,老款式的服裝到劉蘇悠悠的手里,七弄八弄的,很快舊貌換新顏,腦袋瓜怎麼那麼靈呢?!

比如說吧,一種吊帶裙實在不像話,吊帶太長了,女人穿在身上,半個身子都露在外面,像是賣肉的一樣。

到了劉蘇悠悠手里,處理很簡單,在肩膀上把吊帶打成蝴蝶結,不但更加雅觀,而且十分灑月兌,不說別人了,就是焦安子穿在身上,都顯得活潑起來。

還有那種無袖的連衣裙,不知道原來的設計師怎麼構思的,袖窩開得太深,不用說也能想得到,只要一抬手臂,就有走光的危險。劉蘇悠悠居然想出新招,把那種根本賣不出去的超短格子裙一分為二,接到無袖連衣裙袖口,就變成兩只大大的燈籠袖,充當模特的焦安子一穿上,居然有歐洲風情。

哪怕是碎花的連衣裙,用顏色反差比較大的布料,剪出巴掌大的布塊,歪歪斜斜打個補丁上去,像是不經意的制作,也別出心裁。

更多的是素色套頭衫,三個人有兩個人想不出來,怎樣改造才好。

劉蘇悠悠就說,這個就用來做手繪衫吧。需要一件一件畫出來,這是很費時間的。想有更多的時間陪母親,最好的辦法,就是拿到病房里面去做。

焦安子讓父母去看店,她跟著張大雷打下手,劉蘇悠悠負責設計改造,三個人配合默契。

張大雷還要上半天班,只有半天可以工作,這一陣子忙著改造服裝,常常要加班到深更半夜,但是他樂此不疲。一方面可以學到不少東西,特別是美術基礎,特別是服裝創意,另一方面,還有收入,可以支付在城里的花銷。

但是,有時候自己想到些什麼,卻不敢妄動,問焦安子,她非常熱情,也有想法,可常常不太靠譜。

比起劉蘇悠悠,她自嘆不如︰「想想也是的,人比人,氣死人,我也是學美術的,我的腦袋瓜就像鋼筋水泥做的一樣,怎麼就沒有她聰明呢?」

的確如此,說出來就太丟人了。

張大雷也覺得奇怪︰「她是不是自學過服裝設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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