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一刻間,他們的人已變得像他們的劍一樣,冷酷鋒利,已完全沒有人的情感。
兩個人卻是互相凝視著,眼楮里都在互相發著光。
每個人都距離他們很遠,他們的劍雖然還沒出鞘,劍氣卻已令人心驚。
這種凌厲的劍氣,本就是他們自己本身發出來的。
可怕的也是他們本身這個人,並不是他們手里的劍。
葉孤城忽然道︰「一別經年,別來無恙?」
西門吹雪道︰「多蒙成全,僥幸安好。」
葉孤城道︰「舊事何必重提,今日之戰,你我必當各盡全力。」
西門吹雪道︰「是。」
葉孤城道︰「很好。」
他說話的聲音本已顯得中氣不足,說了兩句話後,竟似已在喘息。
西門吹雪卻還是面無表情,視若不見,揚起手中劍,冷冷道︰「此劍乃天下利器,劍鋒三尺七寸,淨重七斤十三兩。」
葉孤城道︰「好劍!」
西門吹雪道︰「確是好劍!」
葉孤城也揚起手中劍,道︰「此劍乃海外寒劍精英,吹毛斷發,劍鋒三尺三,淨重六斤四兩。」
西門吹雪道︰「好劍!」
葉孤城道︰「本是好劍!」
兩人的劍雖已揚起,卻仍未出鞘——拔劍的動作,也是劍法中不可缺少的一門,兩人顯然也要比個高下。
魏子雲忽然道︰「兩位都是當代之劍術名家,負天下之重望,劍上當必不致淬毒,更不會秘藏機簧暗器。」
四下寂靜無聲,呼吸可聞,都在等著他說下去。
魏子雲道︰「只不過這一戰曠絕古今,必傳後世,未審兩位是否能將佩劍交換查視,以昭大信?」
葉孤城立刻道︰「謹遵台命。」
西門吹雪沉默著,過了很久,終于也慢慢地點了點頭。
假如在一個月前,他是絕不會點頭的,生死決戰之前,制敵利器怎可離手?
現在他已變了,緩緩道︰「我的劍只能交給一個人。」
魏子雲道︰「是不是陸小鳳陸大俠?」
西門吹雪道︰「是。」
魏子雲道︰「葉城主的劍呢?」
葉孤城道︰「一事不煩兩主,陸大俠也正是我所深信的人。」
陸小鳳笑了笑,大步走出去,先走到西門吹雪面前,接過他的劍,回頭就走,又去接下葉孤城的劍,將兩柄劍放在手里,喃喃道︰「果然都是好劍。」
魏子雲道︰「這就請陸大俠將這兩柄劍讓他們兩位交換,過一過目。」
陸小鳳道︰「你要我把西門吹雪的劍交給葉孤城,把葉孤城的劍交給西門吹雪麼?」
魏子雲道︰「不錯。」
陸小鳳道︰「不行。」
魏子雲怔了怔,道︰「為什麼不行?」
陸小鳳忽然道︰「這麼好的兩口劍,到了我手里,我怎麼舍得再送出去?」
魏子雲怔住。
陸小鳳把劍鞘挾在脅下,手腕一反,兩劍全都出鞘,劍氣沖霄,光華耀眼,連天上的一輪圓月都似已失去了顏色。
大家心里都在暗問自己︰「這兩柄劍若是到了我手里,我是不是舍得再送出去?」
陸小鳳又道︰「利器神物唯有德者居之,這句話各位听說過沒有?」
沒有人回答,沒有人知道該怎麼辦。
陸小鳳道︰「這句話我听說過,我也看出了這兩柄劍上沒有花樣。」
這句話說完,劍已入鞘,他忽然抬起手,將一柄劍拋給了西門吹雪,一柄劍拋給了葉孤城,就揚長走了回去。
大家又全怔住。
「陸小鳳你在想什麼?」
陸小鳳淡淡道︰「我只不過讓他們明白,下次再有這種事,千萬莫要找我,我的麻煩已夠多了,已不想再管這種無聊的事。」
決戰總算已要開始,大家又屏氣靜聲,拭目而待。
西門吹雪左手握著劍鞘,右手下垂至膝,剛才的事,對他竟完全沒有絲毫影響,他的人看起來還是像把已出了鞘的劍,冷酷、尖銳、鋒利。
葉孤城的臉色卻更難看,反手將長劍挾在身後,動作竟似有些遲鈍,而且還不停地輕輕咳嗽。
跟西門吹雪比起來,他實在顯得蒼老衰弱得多,有的人眼楮里已不禁露出同情之色,這一戰的勝負,已不問可知了。
西門吹雪卻仍然面無表情,視而不見。他本就是個無情的人。
他的劍更無情!
葉孤城終于挺起胸,凝視著他手里的劍,緩緩道︰「利劍本為凶器,我少年練劍,至今三十年,本就隨時隨刻都在等著死于劍下。」
西門吹雪在听著。
葉孤城又喘了口氣,才接著道︰「所以今日這一戰,你我劍下都不必留情,學劍的人能死在高手劍下,豈非也已無憾?」
西門吹雪道︰「是。」
有的人已不禁在心里拍手,他們來看的,本就是這兩位絕代劍客生死一搏的全力之戰,劍下若是留余力,這一戰還有什麼看頭?
葉孤城深深呼吸,道︰「請。」
西門吹雪忽然道︰「等一等。」
葉孤城道︰「等一等?還要等多久?」
西門吹雪道︰「等傷口不再流血。」
葉孤城道︰「誰受了傷?誰在流血?」
西門吹雪道︰「你!」
葉孤城吐出口氣,低下頭,看看自己的胸膛,身子忽然像是搖搖欲倒。
大家跟著他看過去,才發現他雪白的衣服上,已滲出了一片鮮紅的血跡。他果然受了傷,而且傷口流血不止,可是這個驕傲的人卻還是咬著牙來應付,明知必死,也不肯退縮半步。
西門吹雪冷笑道︰「我的劍雖是殺人的凶器,卻從不殺一心要來求死的人。」
葉孤城厲聲道︰「我豈是來求死的?」
西門吹雪道︰「你若無心求死,等一個月再來,我也等你一個月。」
他忽然轉過身,凌空一掠,沒入飛檐下。
葉孤城想追過去,大喝道︰「你」
一個字剛說出,嘴里已噴出一口鮮血,人也支持不住了。
現在他非但已追不上西門吹雪,就算是個孩子,他只怕也都追不上。
大家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又一次怔住。
這一戰本已波瀾起伏,隨時都有變化,現在居然忽又急轉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