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孤苦仰笑白

江寧府西城外,長江東岸的白鷺洲,太平縣公別墅。

以聯詩作酒令,北國幾位來客,幾輩子沒見過的事情,就被攤上了。他們除了贊嘆南唐文化之發達,就是感覺自己很笨。

以蓮花為題,常勾魂略微想了想,數到第四個數的時候,他點著陶三春、潘美、陶虎、琴羞、袁輔、潘姜,朗聲說道︰「我的第一句︰數莛蓮葉搖惠風。韻在風。三春往下接。」

「天啊,該我了。」陶三春伸長舌頭,抓耳撓腮。想了想前面這句,再想一想蓮葉在風里搖,蓮藕還沒形成,該怎麼說呢?

宵搖肢數數很慢很慢,明顯的是照顧她的。就這也數到了八,咱陶三春啥時候服過輸,管他娘的,胡扯吧。陶三春月兌口而出︰「面對暴雨也不吭。」

眾人猛一吃驚,仔細琢磨,雖然類似順口溜,還真的押韻。往深了想,幾莛柔弱的蓮葉頓時有了別樣的風骨。桂中雪、仰笑白、宵搖肢、琴曼紋、潘姜頓時站了起來,紛紛鼓掌。

常勾魂、陶虎、潘美、袁輔、常登艦、繚澤光也都反應過來了,全體起立,熱情鼓掌。紛紛大呼︰「妙妙妙,妙絕!」

把個陶三春美得飄啊飄的,看起來,瞎扯的一句也管用。眾位夸贊一回,仰笑白叫大家靜一靜,該桂中雪接第三句。桂中雪想到題目是蓮花,還得往花那邊來引。

略微想了一想,也不知道數到第幾個數了,她大喊道︰「我說的第三句是︰不避三伏炎炎日。」

陶虎在那里抓耳撓腮,桂中雪捅他一家伙︰「該開花了,韻腳是風、吭。」

經這麼一提醒,陶虎頓時找到了感覺,想了一陣,唉,一不做二不休,學姐姐瞎扯吧。大呼道︰「百天花期誰敢爭?」

「好好好!」滿桌子人全都站了起來,為他叫好。

陶虎模模腦袋,害羞起來︰「他娘的,叫老子砸人可沒這麼難?」

眾人一時間哈哈大笑,這兄弟好可愛!

仰笑白也將眾人的聯句復述一遍︰

《蓮花》

數莛蓮葉搖惠風,

面對暴雨也不吭。

不避三伏炎炎日,

百天花期誰敢爭?

也是四人同干。大家不免分享剛才作詩時的想法和緊張,陶三春、陶虎第一次玩這個酒令,居然出言不凡、仰笑白點評了他們的句子為什麼不凡。

叫姐弟二人頓時恍然大悟,陶虎興高采烈地叫道︰「原來作詩是這麼個樣子,將最尋常的東西摳出來,弄他娘的一句,撂出去就行。」

挨著他的桂中雪禁不住對他刮目相看,贊道︰「兄弟這話說得,既實在又深刻,將詩歌技法的精髓,總結的再也沒這麼好了。」

仰笑白忽然感嘆起來︰「設若吾父尚在,必叫天下人都會作詩。」

常勾魂對于這個美媵的姓氏早就懷疑,雖然知道天下也有姓仰的,但總感覺她的身材、相貌、才學及一身武藝,絕對不是尋常人家的女子。

三年前,她是由二弟林縱雕介紹而結識的。

恰好當時自己被封為太平縣公。曾經的媵陳秀,與劍俠張散雲私奔。而張散雲祖上卻是花蜜販神張涯,陳秀祖上卻是崇信九使的陳瑞。常勾魂不忍追殺,成就了他們。經奏請南唐天子李璟,將仰笑白補為媵。

床笫之間多次問及家世,只是跟林縱雕說的一模一樣,徐州蕭縣人,祖籍朝歌,婆婆白雲煙說,她娘在仰笑白三個月時病亡,父親八個月時失蹤。

爺爺從來不見蹤影,婆婆說爺爺早就死了。由婆婆白雲煙、伯伯,帶著哥哥、堂兄,將其撫養成人。伯母也已經改嫁,就他們五口人生活。

她對于父母的認知,全是家人及鄰居說給她的。打從她記事,婆婆就有病,勉強將之帶到八歲,婆婆病故。而此前一年,她七歲之際,伯伯帶著哥哥、堂兄外出闖江湖,一去杳無音訊。

他們三個據說是販賣檀石,但又有人說不一定。如果販賣檀石,必然要回朝歌,卻從來沒人見過他們三人,所以應該不會販賣檀石。檀石就是木魚石,朝歌特產。

仰笑白從八歲起,自己采藥賣藥度日,自己養雞養鴨養豬,自己將攢下的錢,拜師學藝。幸虧文學、武學師父都可憐她小小女孩,孤苦一人生活,全都免除了學費和雜役,還都悉心教她。

到她十四歲時,听人說,南唐這邊治理得很好,人民安居樂業,于是獨闖南唐,販賣江寧府特產金箔物品。販賣途中,每天卯時練武雷打不動,每趟販賣結束,回到師父身邊,討教新的武學要旨。

一直到二十歲時,在商界創出大號「金箔使者」。身邊兩大隨從,大師兄鳳形,二師兄湯岩,因為她而爭風吃醋,惡斗竟日而逃,只剩下她自己。那次販賣金箔物品,到虔州下轄的虔化縣,突然發病,因無人照應而昏迷。

恰好林縱雕被常勾魂安置在虔化縣居住,被救了下來。問及姓名,叫個仰笑白。林縱雕、林翰溪父子都已經續娶,林縱雕將其收為義女,繼而介紹給常勾魂。常勾魂與之接觸,感覺如沐春風,收為媵。

此時,她忽然又提及自己的父親,這麼多大俠在座,或許能探清其身世。

常勾魂對她這句話非常在意,這時候,又都是半酣狀態,禁不住趁機問起來︰「笑白做事,雖然有師父教授,但是,可以推斷,父祖必是文武尊貴之人,必是人間貴種。」

此言一出,仰笑白頓時浸出淚花。眾人驚愕不已,紛紛看向仰笑白。

陶三春從商十幾年,什麼樣的人間苦難都見過。戰亂年代,像她這樣成長起來的人,一抓一大把。還不錯,成了太平縣公的媵,省卻了繼續販賣金箔的奔波之苦。

想到這里,陶三春沖仰笑白一抱拳︰「仰姨,不管有什麼心酸,盡管給大家說說,南國北國這麼多英雄豪杰在座,指不定還能出個什麼路子。」

仰笑白淡然一笑,一仰脖,將面前的一杯酒一干而盡。

她擦一把悄悄滑落的淚水,俏聲說道︰「千歲,叫什麼仰姨,就叫妹妹吧。你們來自北國,特別是平恩伯來自洺王府。我祖籍朝歌,你們肯定會知道一些東西。我就實話實說吧,我祖父乃全懂,江湖大號滅魂天煞。」

剛說到這里,潘美「啊」一聲,筷子掉在地上,慌忙去撿,長凳又被他的腿掛翻。仰笑白挨著他坐,冷不防被他這樣,當然連人被長凳拌翻。

潘美急忙將她扶起來,慌亂之中,恰好蹭到了她的饅頭,好挺好大啊。驚得潘美急忙縮手。仰笑白溫情地看看潘美,一起將長凳扶好,再次坐定。

陶三春看十弟如此驚訝,再看看袁丈洪,跳了一坨肉,筷子怔怔地停在半空。看樣子他比潘美的吃驚毫不遜色。難不成仰笑白的祖父滅魂天煞,這麼叫人害怕?該是個什麼人物呀?

陶三春回身看看挨著的常勾魂,嘴唇都是哆嗦的。陶三春禁不住問︰「叔叔、十弟、丈洪,看樣子你們都知道滅魂天煞,是怎麼回事呀?」

常勾魂這才緩過神來,看看仰笑白︰「笑白,說實話,三年前寡人見你第一面,就從你的臉色和眼楮里,看到了一股沖天的英氣,父祖必然不是平平之輩。你祖父滅魂天煞,全懂,字保昌。你雖然對祖父、父親毫無印象,但是,你父親的大號乃是伏魔天官,沒人知道真名實姓。」

陶虎「啊」一聲,不留神也跌落長凳。急忙一彈身,站了起來,大叫︰「伏魔天官根本沒死!」

全桌子的人頓時目瞪口呆,仰笑白被這句話深深震撼,先是驚訝萬分,繼而淚如泉涌,霎時間泣不成聲︰「四虎哥哥,你見過我爹嗎?」

陶虎慌忙說︰「有常叔叔在座,怎敢當你哥哥,你是姨母輩分。前年,俺與汴梁城中結義的‘開封四虎’喝酒鬧事,在汴梁東郊外對人大打出手,險些弄出人命。

「忽然一位四五十來歲的劍俠,長胡子飄到腰際,修長的體格約有八尺左右。只是一閃身的功夫,把我們四兄弟頃刻打翻在地,誰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招法。我等兄弟頓時酒力全沒了,翻身就拜人家。」

陶虎說到這里,咽了一口唾沫,一時被嗆到,趕緊喝了一大口酒。

仰笑白听到這里,更是慘哭起來。潘美看她不能自持,急忙托住她的肩膀。右邊坐著的袁丈洪也扶住她。

陶虎叫仰笑白穩定了一下情緒,再次說到︰「老人家也不攙扶我們,只說了一句話︰‘某乃伏魔天官全後怕,爾等再莫要酒後逞凶。’說完就悄無聲息,飄然而去。等我們四兄弟站起來,找他的時候,早已不知蹤影。」

「爹,爹,爹爹,女兒想你好苦啊。」仰笑白大叫一聲,一口氣沒上來,昏厥過去。幸虧潘美和袁輔左右兩邊扶著,沒有栽倒。

滿座豪客紛紛過來,七手八腳給她掐人中,掐虎口。桂中雪嚇得哭哭啼啼︰「笑白,笑白,醒醒啊。」

潘美急忙喝一口清水含在口里,朝她臉上猛噴。停了一小會,仰笑白悠悠醒來。起身就往陶虎這邊走,「呼通」朝著陶虎跪下︰「四虎哥哥,俺爹真的活著嗎?」

寫書人將一首現代詩,獻給諸位看客。

《你若有爸爸,請好好愛他》

■ 山原

——

你若有爸爸,

請你好好愛他。

當他為了生計傷痕累累地回到家,

一定要和他說說話,

把他心里的傷痛撫下。

——

你若有爸爸,

請你好好愛他。

當他為了呵護你而被人羞辱打罵,

一定要和他擁抱一下,

把他心里的屈辱平下。

——

你若有爸爸,

請你好好愛他。

我站在沒有遺像

不見墳冢的生父靈魂前,

以萬分的誠摯要求你,

若有爸爸一定要好好愛他。

——

你知道嗎,

你給爸爸帶來了多少白發?

你記得嗎,

你給爸爸送過幾次鮮花?

你是爸爸每一道皺紋的畫家,

你是爸爸永遠的驕傲,

他的頭顱時刻把你高高頂起,

甚至頂起著你錯誤的抽打。

——

這一幕,看的滿屋子人都禁不住淚水橫流。一個孤兒,苦苦尋找父親二十幾年,都說是死了,卻突然閃現在人間,怎不叫人心酸。

陶虎嚇得慌忙將她攙扶起來︰「仰姨,可別再叫哥哥了,否則我就不往下說了。」

就是,她可是太平縣公常勾魂的美媵,怎能這麼稱呼晚輩。雖然她自己想這麼稱呼,但是,這叫晚輩的情何以堪?

常勾魂臉色一沉,呼一下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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