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安柏使唐營

甘州城內,吐蕃的甘州刺史兼張掖守將朗杰頓珠接到戰書,怒不可遏。

他也是個唐朝通,無需誰通譯這通戰書,黃羿歷數其五大罪狀︰

大蕃甘州刺史朗杰頓珠鈞鑒︰

掌兵者,以五事為繩︰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刺史所作所為,以黃子觀之,違此五事,犯五大罪,其狀如次︰

一曰背道而馳。身為蕃臣而自稱國主,贊普尚在,擅自僭越,兵其誰听,將為誰死?道之不存,自毀堅城。還不投降,久必自亂,尸首不存。

二曰逆天行事。羲玄乃金王和仲之五兄,均為上古大唐堯帝之日母羲和之子,此天神也。擄之以阻我等收復失地大軍,擅主天事,有悖天理。和仲知慚而退,羲玄法術失靈。似此等逆天之舉,必然人神共憤,諒爾小小刺史,遲早遭到天譴,再不醒悟,天打雷劈。

三曰撅土覆尸。恰巴臘仁乃古象雄辛饒世尊敵對,爾令其妄稱洪教授之徒,此舉拂逆後土之意,尚不自知,死期至矣。況區區甘州,內中背道、逆天、撅土,外部少援、缺糧、無兵,不消殺伐,自潰之際,尸身覆亡。

四曰將德盡失。將者,智、信、仁、勇、嚴也。妖法為陣,此不智也。逆天撅土,失信也。毀羲玄名望,戮收服大軍,是不仁也。以妖術代沖鋒,其勇何在?率意任用妖術,足見治軍不嚴。為將如此不堪,還敢冠冕坐帳,何不早早自裁以謝祖宗?

五曰法度無準。甘州三杰之黨強者,既為爾小弟,以恰巴之術行陣,作為長兄不能阻止,羲玄之族歷一百二十八代也敢要挾,觀爾曹毫無法度可言,還敢掌兵而自詡國主。老夫勸曰︰

自縛來降,唐皇授冊。

負隅頑抗,爵棄族滅。

大唐菊潭縣開國子黃羿頓。

大中二年九月日。

朗杰頓珠對這道戰書,看了又看,他娘的,黃羿這老家伙韜略之深,古之名將不如。戰書中所說幾種事情,的確義理如此。

再想一想前面鷹巡谷,咱在南山之內藏有關寨,他這麼多人馬是怎麼過來的?鷹巡谷守將怎麼就沒有絲毫動靜?

雖然黃羿兵馬未到,就已經連勝三陣。恰巴臘仁、黨強枉死,必有神明相助,否則絕無可能有人活命。羲玄一族自保之術,也被他們破掉,居然知道和仲慚愧,黃羿必然通神。巧過鷹巡谷,更叫人不得要領。

由此看來,這座甘州城,就是再頑抗,以其通神之帥,斷難保住。那就派個使者,探听一下唐廷會如何對待降將,如果可行,這許多將校必能封妻蔭子,也是個好前途。

再者說,大蕃內亂,搞得在外的鎮將無所適從,拼來斗去,沒個正經名頭,叫人好不心煩。

朗杰頓珠想了半天,權衡利弊,還是歸降為好,當即修書一封,派二弟安柏前往黃羿大帳,令其多加留意唐營各種動向,以便回城決斷。

又令三弟黨強之子黨竣執信符前往鷹鳴關。令守將次仁平措留三百兵守寨,調來兩千七百兵,月兌離大道,隱秘繞至甘州西門外。離城十五里等候信號,準備里應外合,痛快殲敵。

又令二弟安柏之子安洞執信符前往焉支山祁連城。調來守將和興,令其留三百兵守城,調來兩千七百兵,也月兌離大道,隱秘向甘州東門集結。離城十里扎營,等候殺敵信號。

自帶三子桑吉加、澤朗、多吉及十數員各族大將,將五千兵分兩千守四門,三千機動,相機行事。

卻說安柏帶十名衛士,拿著朗杰頓珠的書信,戴孝舉哀,直奔西門。朗杰頓珠作為甘州刺史為什麼要差遣他作使者?安柏又為什麼戴孝舉哀?

一者安柏乃甘州三杰的二哥,與大哥朗杰頓珠及三弟黨強結義二十多年,情投意合,一起保定朗杰頓珠一步步走上甘州刺史寶座。二者安柏的安姓乃甘州城豪族,為大唐高祖開基十六功臣之一歸國公安興貴的嫡系子孫。

這支安姓豈但是甘州豪族,在涼州的勢力更大,世稱姑臧安家。姑臧就是涼州治所。初唐,安興貴只身前往姑臧說大涼皇帝李軌投降,李軌不降,安興貴聯合涼州安氏,說動胡人猛攻涼國,李軌被迫投降。

高祖李淵敬服安興貴只身滅國之能,拜上柱國、右武候大將軍、榮國公,不久封涼國公,出鎮涼州,又大敗突厥,隴右之地盡為大唐所有。

安興貴逝後,贈冠軍大將軍、涼州都督、歸國公。安氏家族世居于武威郡,故曰天下安氏出自武威郡。武威郡治所與涼州治所都是姑臧縣。說姑臧安家與武威安家是一回事情。

安柏,字卻寒,四十九歲,比黨強大兩歲,比朗杰頓珠小一歲。安柏祖上就是涼州、甘州等地大將。

安史之亂爆發,吐蕃趁機侵奪隴右,這些世家豪族最初遭到劫掠,紛紛躲避到深山農村。後來,被任命的蕃人節度使、刺史,終歸是要吃飯穿衣的,將這些豪門族長一個個請回去,善加禮遇,依舊任以職事。

安柏在暗中還有一個身份,與張雄乃是結義的甘州四雄,與張雄同庚,生月小一點。甘州四雄中,張議潮是二哥,安柏是三哥。他不是跟蕃人朗杰頓珠是甘州三杰嗎,又在張雄那邊是甘州四雄,為什麼會這樣?

他與張雄結義那可是十四五歲的事情,很早了。當然,早年間結義的甘州四雄是要推翻蕃人統治的,那要等待天時,在他心中埋藏得深深的。

與朗杰頓珠、黨強結義是二十六七歲的事情,當時朗杰來姑臧縣擔任類似于西廳尉的官職,與黨強十分要好。而安家世代豪族,安柏擔任著姑臧縣丞那樣的蕃官,品階比朗杰稍微高一點,就這麼結義了。

朗杰頓珠怎能不知道豪門世家的厲害,換皇帝也好,換節度刺史也好,離開了豪族,起碼治理這個地方根本就是無源之水。

所以,派他做使者,最合適不過。真的促成好事,朗杰也樂得在唐廷子孫俱貴。如果黃羿不能處理好,開戰就開戰,無非是拼個稀爛,再看戰果。

安柏戴孝舉哀出了西門,被攻取西門的大將黃昭接住,問明情由,親自陪定他前來中軍帳。

黃羿聞報安柏戴孝舉哀而來,正在帳中假寐,不及戴盔帽,也顧不上穿五品淺緋袍,系十銙金帶,只是頂著金簪,飛跑出來,接住安柏,晃動不已。

他們早就听張雄說過甘州四雄的事情,現在朗杰恰恰派四雄中的老三當使者,那不是收服甘州的天賜良緣麼。

再者說,安柏的大名是木字旁,按照安家排輩,跟安芝爺爺安樞、二爺安校平輩,那就是老黃羿的同輩。安芝就得叫爺爺,尤統就得叫岳叔祖,尤澤、尤淳兄弟就得叫外曾祖。

黃羿將他迎進大帳,親設高座,扶他坐下。看他身穿重孝而來,黃羿禁不住問道︰「安將軍緣何戴孝舉哀?」

安柏起身施禮,稟曰︰「我甘州三杰的三弟黨強陣亡,作為二哥,逝者為大,故而戴孝舉哀。」

此時,帳中黃俠一听,頗為不悅。黨強帶著臘仁天王害得我等一千六百人差點集體送命,這種混蛋,老子們要將他黨氏一族誅戮殆盡,你卻為他戴孝,要不是太爺爺做元帥,今兒將你這賊人來使,當即斬殺。

黃昭看次子黃俠表情不對,當即過來,扯他一下袖子,狠狠瞪他一眼。黃俠雖然不知道什麼意思,但還是不敢發作,禁聲不語。

不大功夫,北門主將尤統、南門主將龍遨、東門主將宋潛一起進來。都听說城中來了使者,過來一起參見元帥,看使者的說辭。

黃羿急忙將尤統拉過來,對安柏說道︰「此將正是武寧男、神拳大俠尤統,其妻安芝乃黃某義女。說起安芝,他父親安灤,祖父安樞,從起名來看,與你們這邊安家應該是同宗。這樣論起來,安將軍乃安芝的叔祖。」

尤統剛才還在犯嘀咕,要按安柏的名字看,雖然這個人沒自己大,自己弄不好得叫爺爺,岳叔祖麼。此時,听義岳父黃羿這麼一說,這還就坐實了,急忙單膝跪倒,口稱︰「岳叔祖在上,受孩兒一拜。」

安柏正要上前攙扶,忽然帳外門尉一聲高呼︰「武寧縣君駕到。」

眾將紛紛出迎,除了黃羿、尤統,無不大禮參拜。安芝進來,黃羿急忙介紹安柏,叫他認親。

安芝爽朗大笑,雙膝跪倒,喜淚漣漣,口稱︰「叔祖在上,受孫女安香雲一拜。叔祖蟄居甘州,帶領幾代人苦等唐兵,叔祖受苦了。」

安柏被她這一通念叨,頓時熱淚橫流,泣不成聲,任憑淚水往下淌,也不擦拭,來扶起安芝。眼前的孫女身穿五品淺緋披風,腰系十銙金帶,了不起啊,必然是唐天子封的縣君了,安家人有出息。

安芝的話,恰恰戳中了甘州安家三代人的心思,真的是這樣,早就等著唐兵前來了。德宗建中二年(781年),吐蕃攻陷甘州,置軍鎮。過去六十七年了,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安柏淚目道︰「武寧縣君,你是天子冊封的正官,安卻寒接受的是吐蕃偽職,慚愧之至。這邊家譜,只序到你祖父安樞、叔祖安校,下面的小輩,七八十年沒有音信。我們只是干著急啊,這下好啦,又能走在一起了。」

此時,黃俠一看,姑女乃女乃和姑爺還需要這麼拜人家,人家就是咱的太爺爺輩分,哎喲,可不得了。但這種親該怎麼叫呢?到底咱拜不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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