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遍瀏陽城,陳哲的肚子咕嚕嚕直叫。
客人家,哪敢說餓了。只好暗暗叫苦。
肚子餓的人,轉得極沒興趣。終于終終于呀,到了未時五六刻的樣子,望雲端說話了,這才往回轉。
這時候,陳哲再看街坊之內,總算冒出了炊煙。哦,額的娘呀,這在朝歌城,午休都該起床了。瀏陽人怎麼才開始做飯?
朝歌人來這里生活,如果改不過來,還真的受不了。瀏陽千般好,沒記住一句。午飯怎麼吃,卻給陳哲留下了深刻印象。
休息一日,三兩結伴到煉錫坊收購錫錠。
錫錠的煉制主要在官營煉錫坊,民營煉錫坊數量要少得多。
官營錫自然是為了保證兵器坊的使用。民營在玄宗朝天寶之前是禁絕的,安史之亂後,禁絕無效,實際上呈半開放狀態。
不僅煉錫坊如此,金銀銅鐵亦如此。為什麼是半開放狀態?
在武周之際,國力超過前代數十百倍,王公將相賞賜、祿米極其豐厚。許多絲帛金銀到家中需要加工制作,皇帝允許司農寺為他們物色工匠。這樣一來,工匠被釘死在作坊的制度實際上已經打破。
鎮守地方的大員,比如顏真卿,安史之亂率義軍平叛,爵至魯郡開國公,這樣的勛勞,皇帝就允許其私邸存在自己的工匠。也就是說,在地方,原來對工匠的控制等同商人,極其嚴苛。武周、明皇之後,就大為松動了。
到元和間,官營工坊、作坊雖然佔比重大,但民營基本上呈現合理管控狀態。而不是武周之前的堅決禁絕。
經過兩天的收購,從民營煉錫坊收到了五石錫錠,官營煉錫坊賣給了兩石。共是七石。這樣不行,收齊七十石需要十天,有點慢。範丹、範蒼兄弟決計將八人分成兩撥。分頭至鄉里民營煉錫坊尋購。
每撥四人,進行分工。範丹、範蒼、範職看成色,議價。一個人掌稱,一個人打算盤算賬,一個人付錢。交割完畢,裝貨則一起行動。
經過起早貪黑,又干了兩天,幾乎將瀏陽地面的錫錠囊括一空,收到了四十三石錫錠。還差二十石。
範丹帶領眾人,以四乘馬車直奔長沙。又經兩天忙碌,收購了二十五石。
六天收購了七十五石錫錠、錫板。均價每斤四十文,共三百六十貫錢。
于範蒼家慶功,豪飲一頓。這麼多錫錠,賣到哪里去?哪個地方消耗量大,就去哪里。
陳智之為官十八年,經常看京師傳來雜報,對于大唐域內各大都會的情況了如指掌。他建議直奔揚州。當今大唐天下,最為富庶的,揚一益二。揚州第一,益州第二。
而販運錫錠,從潭州去益州,按說走水路很近。但水路慢,耗時長。不如從鄂州過江水,運往揚州。那里作坊林立,晝夜不停加工制作各種物品,做好的精美器物又賣往天下各處。
路線選擇的是,出瀏陽,奔岳州,經鄂州過江。再至安州,過禮山關,從唐州至申州。折而向東,至廬州,滁州。最後到揚州。
如時間寬裕,可以在路過廬州的時候,找找銅錠。如能從廬州南下過江水,到宣州義安縣,那里是華夏自古以來的銅都。
既有這樣好的軍師,就依此說。銅錠暫且不說,賣完錫錠,時間寬裕,再折回宣州就行。
次日一早,別過範蒼一家,即刻啟程。到長沙,直奔岳州。
目的地︰揚州。
陰雨連綿,又是重車,輾轉十數日,過了岳州、鄂州,這日黃昏,恰到安州應山縣城。前頭就是禮山關。
于路早听商旅傳言,淮西節度使吳少陽之子吳元濟,派了手下悍將五雷六班,到關整飭,加重過往客商關市稅,比原來多出三倍。
大唐禮山關,即武陽關。乃華夏九大名關之一,江南北國的南北分野之界。隔著桐柏山大別山。禮山關又居于桐柏、大別之間。北為唐州,屬豫州地界,南為安州,屬荊楚地界。南北風物大為迥異。
故而,史稱其青分豫楚,氣壓嵩衡,襟扼三江。
而這禮山關屬于應山縣轄,應山縣是安州該管。安州又是淮西節度使的地盤。那如果吳元濟直接派人整飭,必定損傷應山縣利益。
鹽、酒、茶、鐵、關五大稅,是大唐戶部收入重要來源。朝廷對這里一旦失控,被地方節鎮卡住,南北往來將極其難辦。
一旦過不去禮山關,這一趟錫錠只能折回鄂州,走長江水路下揚州。
水路倒不是不能走,而是馬車坐船,分量加重,開銷就大。這開銷算起來,比陸路還省一點,關鍵是速度慢。滑州那邊還要販賣竹竿,等不了。
情況緊急,必須住在應山縣,好好探查一番,再做決定。
就于應山縣肆市,取得了司市大人憑簽,暫且在肆市之內住下。
當晚,萇卜曲買些酒菜,邊飲邊商議過關事宜。
經過打探肆市門首,對禮山關的五雷六班不甚了了。說應山縣令叫個漆雕又,字平復,劍南道戎州僰[b ]道縣人。具體年庚不詳,約有三十五左右。
陳哲陳智之要直接拜訪應山縣令。不管認不認,曾經為官十八年,總能找到晤談的切口。
牧雨出身長安唱伎館,又曾是潘孟陽妾,對于官道諸事也了如指掌。相跟著陳哲而去。
當即議定,兩位假扮夫妻。就說是到岳州訪親,要一路往北,返回衛州朝歌。看他如何作答。
次日一早,陳哲帶牧雨,各騎一馬而去。牧雨早將馬匹洗刷的漂漂亮亮。騎馬去,是一種身份的象征,百姓是買不了馬的。
到了縣署門首,衛士攔住,陳哲自報︰「魏博軍衛州朝歌掛印縣令陳哲,因岳州訪親,路過寶地,特來拜訪漆雕大人。」
衛士听他這麼說,再打量他的風姿,雖然長得丑,果然有官相。再看隨從樣貌,驚為天人,更是相信了大半。飛也似的進去通稟。
少時,漆雕又整冠而來,後面跟著兩名隨身衛士。到了縣署大門,約略打量,抱拳施禮,口稱︰「上州大令,下官貞元二十年甲申科進士出身漆雕又漆雕平復,有失遠迎,快快請進。」
但見漆雕又,果然三十五六樣子。五綹青髯,綠衣官服。哦,這官樣至少是七品官。身形修長,長臉圓頜。比陳哲還要高個頭頂。看他膚色淺絳,行走如風,乃豪俠之輩。
陳哲還禮道︰「見過漆雕大人,貞元乙亥科明經及第、衛縣掛印縣令陳哲陳智之,路過寶地,特來拜望。」
看起來,漆雕又的進士出身已經整十年,還在縣令位置上。那麼自己這個明經及第,干十八年,止于縣令,也不算太壞。
進了縣署,漆雕又帶二人直奔大堂。
陳哲單刀直入,說自己辭官不做,欲要從商。今番岳州訪親,這要返回朝歌城。听說禮山關有吳元濟的五雷六班整飭加稅,不知禮山關怎麼過去。
漆雕又說起話來,果然有戎州人風格。提起吳元濟派人整飭加稅,氣不打一處來。
高聲吼道︰「不瞞陳兄,娘賣批,安州本荊楚之地,卻劃歸淮西節度,也不知道是哪個昏腦殼的定制。吳元濟個龜兒派人整飭禮山關,莫惹老子動怒。老子怒起來,信不信殺到禮山關,將他腦殼砍下當馬子。」
「大人,到底禮山關是如何整飭,為何加派這麼多官,插手你應山政務?」陳智之見他怒氣沖天,趁機問道。
漆雕又這一怒,陳哲就知道禮山關的稅收,佔據應山縣相當大的分量。這是吳元濟要與他應山縣爭利。趁他憤怒,恰可探听清楚。
「龜兒來了兩休,也不見個鬼影。我應山縣大堂,難道配不起他龜兒麼?我正要弄個辦法,殺過挈興師問罪。」漆雕又吼著,站了起來。
「大人,來整飭禮山關的一干人姓甚名誰,多大的來頭?」陳哲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