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都市外。
二號遺跡。
同黑山大樓核心處的景象類似,這里到處都是焦黑的土壤,碎裂的砂石。
高溫降臨後的痕跡,像是一道巨大的傷疤,將長久地留存在這片土地上,需要不知道多麼漫長的時光才能愈合。
先前反抗軍成員們見到的異常繁華的據點,已然消失不見。
只剩下一片看不出原來形狀的殘骸。
而和城市中稍有不同的是,在焦黑的土壤中心,還存在著一個不小的平台。
在那樣強大的光柱下,平台依舊完好無損,光潔得有如一塊鏡面,還在陽光下反射出亮光。
仿佛那一道聖基里司之槍,非但沒能造成任何損毀,反而幫助它清掃了表面的污垢與殘渣,使其得以重見天日。
其上,隱約顯露出暗色的紋路,在無聲的流淌。
這片平台本來存在于地下。
而在它的附近,還能見到幾具零星的殘破的骨骸。
這些骸骨的骨架,較為嬌小,並非成年人應有的狀態。
因為,整座農場本身位于遺跡地下。
所以相較于處在地表的三大公司據點,受到的殺傷力要小上許多。
但是所帶來的差異也只有尸體本身相對保持完整這一點。
農場中大部分的活物,幾乎全部死于非命,只有極少的幸運兒幸存下來。
一個全身高度燒傷、雙目接近失明的少年,掙扎著推開壓在身上的碎石,艱難的爬了出來。
這樣幾個小小的動作,就耗盡他全身的力氣。
少年攤開血肉模糊的雙臂,正面朝上,平躺在地面上,粗重的喘息,像是隨時可能一口氣吸不上來,一命嗚呼。
汗水和鮮血,混合在一起,讓他看起來更加狼狽不堪。
只是也能很明顯的看出,少年的身體,在以極快的速度自我愈合。
原本出白骨的手臂上,血肉快速生長而出,彌補著原本的殘缺。
少年乃是農場中的一名實驗體。
在難以形容的苦痛和折磨後,他的靈魂自動響應內心深處的願望,覺醒了自愈的超凡力量。
但這對他而言,反而更成為痛苦的來源。
各項非人的實驗、改造,被施加在少年身上。
其中的大部分,不要說是親身體會,就連目睹、耳聞,都會對普通人帶來精神上的污染,產生生理性的不適。
可想而知,那究竟是怎樣殘酷的待遇
光是還存在的記憶中,少年就記得自己畸變了數十次。
至于他為什麼沒有在畸變中死去,少年只能將其認定為是命運的詛咒。
假如在第一次精神崩潰時死去,他也就不用忍受之後那些生不如死的折磨。
現在,一切似乎有了轉機
等到少年從極度虛弱的狀態恢復過來,半瞎的眼楮模模糊糊的看見周圍的景象。
他的心情迷茫而懵懂。
‘我這是……在哪里」
清晨的光芒,恰好穿透雲層,照在少年的臉上。
這種溫暖的、和人造光線不同的感覺,是他從未體驗過的。
從少年記事開始,他便一直生活在沒有陽光的地下空間。
此時,竟是有些說不清的觸動,涌上心頭。
少年偏過頭,看向四周。
發現他所熟知的景象和事物,全部消失不見。
無論是明晃晃的實驗燈,穿著白大褂的實驗員,泛著冰冷和血腥氣的實驗台,還是凶神惡煞的看守人員,農場中同樣可憐淒慘的其他孩子們……
全都一視同仁的在先前的爆炸中消失不見。
少年隱約還記得,自己昏迷前被關押在一間特別的房間,讓他反省。
雖然少年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反省些什麼。
但大概是因為那房間比農場一般的地方要更加牢固,他的身軀才沒有在第一時間,被狂暴的能量徹底撕成碎片。
少年的自愈能力固然不弱,但假如大半個身體都沒有了,他也不可能活下來。
兩眼空洞的凝望著天空,少年的大腦一片空白。
飽受折磨而變得麻木的神經,暫時失去思考的能力。
大約半小時後,他才恍惚意識到……
我,自由了
可在想到這一點後,更多的迷茫像是海水般上漲,將少年淹沒。
在浪潮消退之後的海岸上,才顯現出一兩分淡淡的干枯的喜悅。
在過去生活在農場中的時候,少年每一天都想著要逃離那個地獄。
可當束縛著他的枷鎖真正被摧毀後,自己卻好像沒有他想的那麼高興、激動。
反而只剩下無盡的空虛,如同這片被摧毀殆盡的廢墟。
農場為什麼消失了
那時的爆炸又是什麼人做的
這些問題,對少年來說並沒有那麼重要,他只是默默地想著。
‘接下來我該做什麼呢’
逃離農場的目標,不需要他花費任何努力就已完成。
過往的一切,仿佛都失去了意義,將他的人生都直接否定。
少年很難不陷入這種迷茫的狀態。
就在這時。
他感到身下的地面一陣震顫,身邊的沙石在顫栗。
空氣中,似乎多出了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物質,堵塞住口鼻,讓人呼吸困難。
恐懼,從少年的心底涌現。
這種恐懼,來源于他內心深處。
他好似回到了第一次被抬上手術台的時候,實驗員手中的手術刀反射著慘白冰冷的寒光,未知的命運在等待著自己。
與此同時。
少年看不到的視角中。
那塊平整光潔的平台上,驟然亮起黑色的光芒。
它們和天空中散落的陽光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
相似到連那份溫度、那種觸感都分不出絲毫差別。
唯有那種色彩,完全處于極端的兩個方向,反差鮮明到在這片空間中,似乎被涇渭分明的分成了兩塊區域。
天空的上層,仍被明亮溫和的白光佔據。
可在接近地面的區域,則是淪為黑光肆虐的領地。
仔細一看,這塊平台真的像是一面巨大的鏡子。
但它不倒映出天上的雲彩、湛藍的蒼穹,而只是反射出與輝之主截然不同的光芒。
仿佛……鏡面之下,是祂的另一面
其上復雜詭異的花紋,像是活過來一般,旋轉變幻,如同星河的演變,炫目浩瀚得令人心生恐懼,又忍不住繼續注視,直到理性崩潰。
隨著花紋中神秘力量的流動,在這片淒慘的廢墟中,漸漸浮現出一道道半透明的影子。
那是二號遺跡附近,死于聖基里司之槍下人們的殘魂。
大部分人的靈魂,由于「品質」不足,缺乏超凡力量的積蓄,只能化為殘魂。
殘魂屬于亡靈中的一種,不過它們沒有自主的意識,會很快消散。
但現在,距離他們死去並沒有過去太久。
巨大黑鏡溢散出的秘力,將殘魂們喚醒,于空氣中顯形,並且召喚、聚集在一起。
所有殘魂,都在向著鏡面中央靠攏。
其中也不乏有一些高質量的亡靈。
——二號遺跡畢竟駐扎有不少的超凡者,他們死後有一定的概率會轉化為亡靈。
躺在地面上瑟縮發抖的少年,呆滯的注視著身旁的畫面。
數不清的殘魂,從幾乎被夷為平地的廢墟中漂浮而出,像是海洋中漂浮的水母群。
一時間,竟有幾分夢幻的瑰麗。
可在這份瑰麗後,則是成千上百的生命喪失。
有不少,都是少年曾經見過的家伙。
有一個他很討厭的胖子看守,有一個眉眼帶疤的實驗員,還有和他關系不錯的玩伴……
而無數殘魂的臉上,卻全都帶著相同的神情——
恐懼!
面臨死亡的恐懼!
好些人的表情,停留在他們臨死前的最後一秒,他們企圖逃離、企圖抵抗、企圖藏匿。
但在聖基里司之槍之下,人們的努力最後變為徒勞。
生死間有大恐怖。
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會有強烈的求生欲。
想活下來的越強烈,面對死亡的恐懼就越洶涌。
假如把「恐懼」這種情緒也分個三六九等的話,這種對死亡的恐懼,無疑可以算是最上乘的存在。
而對祂而言,這便是最可口美味的食糧。
亡魂聚集、堆積在鏡面之上,且快速和鏡面中流淌出的某種物質一起,黏合成另一種怪誕的事物。
它介于實體與虛幻之間,由數不清的殘魂軀體構成。
殘缺的肢體、頭顱、面容,糾纏融合,呈現出半透明的膠質狀態。
類似于艾爾登法環中黃金律法二階段的形態,半透明的身軀中,流淌著污穢扭曲的殘肢斷臂,或是死死睜大的眼球。
死在二號遺跡周邊的人類是如此之多,也就早就了一個格外龐大的混亂之物。
面對祂,少年失去了語言與思考能力。
少年的大腦,已經無法理解祂到底是什麼,又為什麼會出現。
他所能做的,僅僅是呆呆的凝望著這樣的景象,任由理智從身軀中尖嘯著逃離。
隱約的,少年看出,在持續汲取殘魂們恐懼的同時。
殘魂的仇恨、痛苦,則是向另一個方向傳輸,降臨在某個遠處的人身上。
這背後的原因,就更不是他可以知道的了。
隨著更多的魂魄凝聚,融入那個已經很龐大、甚至可以用臃腫形容的混沌軀體。
如果說剛才的祂,少年還勉強能用一些形容詞來描述。
但現在,他匱乏的詞匯已經無法形容鑽入自己眼楮的畫面,像是愚昧的野人不能理解天穹的變幻、不知道宇宙深處存在著什麼。
過往的認知和曾經的經歷,完全不再適用于此時發生的事情時,便會出現這種狀況。
這也不能怪他,而只是因為這個正在重現的不可名狀,本就處在凡人無法觸及的領域。
忽然,就在少年顫栗不已、幾近瘋狂的時候。
混沌的龐然大物的「注視」落在他的身上。
那或許算不上「目光」「視線」一類的事物,而僅僅是祂龐大感知、觸覺的一小部分。
之所以會觸踫到少年,也並非因為他有哪里特別。
僅僅是因為,他是這片區域中唯一的活人在,這才不幸的被波及到。
或許,這是一種幸運
「▇▇▇▇▇」
一點都听不懂的聲音,在少年耳畔響起,似乎是某種特殊的語言。
又像是因為包含了太多人類不該理解的信息,涌入他的腦海。
劇烈的、要被撐裂開的痛楚,猛然翻騰而起,蠻不講理的粗暴灌輸進來。
一同被注入他大腦中的,還有別的某種事物。
可少年連痛呼都發不出來,他只能呆滯的站在原地,像是個失去靈魂的木偶。
這具身體與靈魂間的聯系,已然被切斷。
在這般窒息的苦痛中,恍惚間,他听懂了呢喃的含義。
無盡幽暗的彼岸之處,最純粹的、最美好的就在那里。
恐懼,更多的恐懼。
听懂這段話的瞬間,少年仿佛……理解了一切。
黑色的光芒,毫無阻礙的融入他的軀體,一點點的把他的雙眼染成純黑的墨色。
很快,少年站起身,跪倒在鏡面上,用狂熱的語調喊道。
「我的主啊,恭迎您的歸來!」
黑色的光暈,籠罩他的身軀,將那混沌無序的怪異一同包裹。
從遠處,再也無法窺探間那團黑光中的景象。
只有混亂污濁的氣息,上下翻涌,宛若孕育著雷電的風暴。
廢棄都市中。
在炮火轟鳴的街區中,狂奔中的安樂眉頭微跳,似乎有不好的事情正在發生。
不過他現在也無暇顧及這點,在他身後,三名b級超凡者正在窮追不舍。
耳麥中傳出黑山美姬的富有磁性的聲音。
「前方三百米,無限生物的視線死角,可以嘗試動手了。」
「我明白了。」
以安樂現有的實力,哪怕身體仍然帶著傷,解決三個b級,還是綽綽有余的。
之所以會呈現出「逃竄」的狀態,則是為了麻痹無限生物公司。
在絕大多數無限公司的人看來,安樂和黑山美姬都已經成為大樓地下的一捧骨灰,警惕性都有所降低。
敵在明,我在暗。
這也是一種難得的優勢。
「轟!」
其中一人像是炮彈般射向安樂的身體,倘若撞實了,能把一般人撞得全身骨裂。
但撞上安樂的話……骨裂的恐怕是他自己。
對方猙笑一聲︰「看你還能逃哪去!」海書網